她茫然地睁开眼,看不出这是在哪里,周遭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清,她动了动,还不等她出声,左戎先偏头过来,温声问,“醒了?”
她含糊应了句,可是声音太沙哑,很难听。
“还难受么?”左戎又问。
她摇头,沙哑道:“不,好很多了。”
“这是在哪里?”她松开搂住左戎脖子的胳膊,想跳下地,却被左戎阻了,他轻轻一颠,就又稳稳当当的将她托高背着,且隐隐含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有了大人的力量,也有了大人厚实的肩背,曾经那个小孩子现在竟也能背得起自己这个大人了。
她一直拿他当孩子看,却在不知不觉中,这人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稳了,温热从那看着单薄却很温厚的臂膀不断传来,她渐渐有了尴尬之意,到底是男女有别。
“明明我提前服用过解酒药,怎么还会醉?”她找话问,又轻轻捏了捏左戎的肩,“阿戎,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左戎还是没说话,听见了她的问题,却不想回答,他现在心里很乱,不想放下她。
她醉后的样子,实在太狼狈,呕吐的时候,那种战栗颤抖,是他再也不想看到的,跟平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难怪,将军曾说不要让她碰酒,也不要让她跟酒鬼呆在一处,这么多年,竟是自己没做到,做得不够好。
她又催促了一道,“现在好了,我自己走。”
左戎脚步停了,却没放下她,他闷声说:“对不起!”
风珏本就还迷糊着,现在陡然听见这一句,就更迷茫了,她不知道左戎为何这样说,她满怀疑惑的嗯了声。
“是我没护好你。”
她愣住了,回忆忽然攻击她,那是十多年快二十年的事了。
还是她初上山的那一年,曲北鹤新婚不久,不便带她回家,见她可怜,又不忍心丢弃她,便将她送去小寒山拜师学艺。
那时候,他喊风晏小师叔,求小师叔收自己为徒,小师叔跟温润师侄久别重逢,自是喜事,再加上风晏答应收留自己,便是喜上加喜,一开心就要喝酒。
那时候,无人知道她的过去,也不知道她的遭遇,所以本该是拜师的茶,就成了席上敬师的酒,这是曲北鹤提议的,为表敬意。
想拜师,想学艺,想变强,她告诉自己不怕,不就酒吗,喝下去就是了,没事的,会好的。
风晏也高兴,喝了她敬的酒,她自己也喝了,所以,嗯,可想而知,最后有多难堪。
不过,她是在离席后去吐的,缩在黑暗里,双手抱头,哭着喊别打我,那个时候,尽管已经到了山上,她还是在醉酒的恍惚间,以为还是在原来那个柴房。
噩梦,很难摆脱。
曲北鹤就是在她哭喊着求饶,醉意朦胧分不清现实的时候找到她的,他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拍她的背,一遍又一遍的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没人再打你了,以后我护你,别怕,有我的......”
又一遍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是我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喝酒了,我也不喝了,对不起......”
那时候小,又极度惶恐,分不清现实,自是也听不明白他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然还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比当时都清楚。
“对不起。”
这一句是左戎说的,却意外的跟记忆里最后一声对不起相合,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喝酒了,对不起。”
这一句,又吻合了。
“我要是早知道那解酒药不对,今儿就不会让你喝,”左戎哑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做到。”
她摇头,从记忆里将自己抽回,“不关你的事,阿戎,别自责。”
“你不必瞒我的,”左戎依旧站在原地,声音暗哑的厉害,都听不出原来的音色了,“你为何不跟我说?你的曾经,你的所有,都可以跟我说。”
“我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拖你后腿的孩子了,我说过的,我会守护你,一直一直,你要信我。”
尽管左戎现在长大了,她还是觉得他小,是需要自己照拂的那个,她使了巧劲,在左戎手腕处一按,那股禁锢她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就消失了,她忙跳下地。
跳下地的同时,还在喊,“不管你长到多大,在我这里,跟曲砚一样,都是小孩儿。”
可是她太高估自己了,这一跳没能站稳,反而往前一栽,毫不迟疑地倒了下去,而她晕乎乎的,竟然没能及时将自己扳正。
“你动什么?”
随着一声质问,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鼻头磕在那肩头,很疼,她咬牙嘶了口气。
左戎将她接稳,抬臂虚虚扶着她,“小孩儿就小孩儿,小孩儿就不能保护你了?”
她龇牙,忙站稳,而后尬然的揉揉自己的鼻头,不去看左戎的脸,嘀咕,“什么破假药,吃了一点用都没有。”
左戎无奈的叹息,“我猜,是你自己拿错了,那个应该不是解酒的药,是云青辞给你的安神丸。”
他也是事后猜的,他看不清颜色,无法分辨她那些小瓶,以往都管用的药丸,忽然不管用了,那就是弄错了吧。
“......诶,难怪还睡了一觉,”她自己找补,“那你呢,有没有事?”
左戎摇头,“我没事。”
她抬头看天空,纳闷了,“昨夜还圆月高照,今夜却一片黑,这不合理。”
“应该是要下雨了,月亮被云层遮住,所以看不见。”左戎说。
她一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左戎的眼睛,看不清颜色的,她暗骂自己一句,赶紧问,“这是在哪里?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左戎抿唇,看着她,看来她是一点都不记得先前的事了,他暗里松了口气,不记得也好,有些记忆,只要一回想,就不美好。
“我们现在在半路上,回城,回营,都成,你自己选。”
她睁大眼睛,“你是准备背着喝醉的我回城?”
左戎点头,别说是背回城,背去任何地方都成,只要她告诉自己想去哪里。
“不会是我要求你这么做的吧?那我也太不是东西了,醉酒折腾小孩儿呐。”她自己都震惊了。
“我们的马呢?”她又问,还吹起了口哨。
看着她吹口哨,召唤马的样子,左戎暗里还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腕,那里刚刚被她点过穴,当时酸软,现在已经没任何感觉了。
其实,他是有一种挫败感的,无论自己怎么变强,在她面前,还是不够格。
他很清醒的沉醉着,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知道自己不够格,所以他从不显露什么,刚刚那一番话,也不过是受了刺激,忍不住说出口的实话。
马蹄声很快传来,马儿本就是他刻意放在身后不远处的,没有带她骑马,是骑马太颠簸了,她吐得太狠了,又晕乎,若是在骑马颠簸,会难受,会睡不踏实。
背着她走了一路,不是自己心存龌龊想法,只是想她睡的安稳一点。
“是不是我喝多了,闹着要回城,才这样的?”她问。
这个问题,左戎没答,既然她不记得了,那就永远不要记得。
马儿来了,两骑一前一后的奔来,分别奔向自己的主人。
“回哪里?”左戎问,摸着自己马儿的面,“我带你吧,你不要自己骑。”
“没事,我现在很清醒,可以自己骑的,”她已经翻身上马,虽然还是有些晕乎,但确实不影响她骑马策行,“回营吧,半夜了,就歇在营里,顺道,明日再说说后面的事。”
“好,听你的。”左戎也翻身上马。
马蹄再次振响,敲破夜色,很快,也下起了雨,等冒着雨回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