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珏亦是摇头,真按照王爷说的这么做,欠下一笔银钱且不说,主要是城内的米粮本就有限。
见她摇头,赫连长澈又开口,“我知道你的顾虑,一是打下欠条,百姓不一定认,二是城内本就粮食不多。”
他顿了顿,“可暂时没旁的法子,能撑一天是一天,撑一天,也就多一份机会。”
其实,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有点膈应,总觉得不够磊落,那就是让江先出面,江先在瓮城百姓心里的地位,可比王爷重多了。
她很纠结,利用江先来博取百姓的善心,着实不太有品,可另一边是两千将士饿肚子的残酷事实,这一杆天秤,要怎么移,她还拿不准。
她犹豫着开口,“其实,我......”
“咳咳......”
一阵咳嗽声恰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她顺着咳嗽声望过去,看见向时推着江先从角门那头出来了。
江先裹着一件狐裘,窝在轮椅里,闷咳不止。
听见这动静,赫连长澈率先移步,朝那头走过去,风珏跟在他身后,下那两步台阶的时候,她伸手扶了赫连长澈一把。
向时也看见他们了,紧走几步,朝赫连长澈见礼,赫连长澈摆摆手,先出声,“今日风大,先生怎么出门了?”
江先在轮椅里抱拳,“见过王爷,见过将军,”放下手后,才回话,“久雨过后,总觉得屋子里有股子霉味,就想出来换口新鲜气。”
他在那暗无天日的死牢里被关了那么久,整日整日闻着腐烂霉臭味,即使出来了,这种在心里和身里都留下阴影的味道,便再也挥之不去。
听了这话,几人内心都是一沉,但都没表现出来,赫连长澈接话,“原来不止我这么想。”
“既然先生也出来透气,一起喝杯茶吧。”
江先透过那丝质的遮光罩,看着赫连长澈,这小王爷比自己这个从死牢里出来的人,也没好多少,形销骨立,要不是眼里有神,那就稍显羸弱了。
“却之不恭,那江先今日就向王爷讨杯茶水喝。”
这时候,左戎提着一铜壶正从转角过来,风珏心想,原来是准备茶水去了,要不然他怎能置王爷一人在外而不跟着。
她几步走过去,接过左戎手中的茶壶,低声吩咐,“快去把那套上好的青瓷茶具拿来,再上一份瓜果。”
左戎手脚麻溜,很快就办好了,然后乖乖的在一旁候着。
茶桌置放在角亭里,赫连长澈坐东位,江先在他对面坐着,日头有偏西的迹象,阳光正从西边打过来,江先整个人都笼罩在太阳光里。
因为亭顶角檐遮挡的缘故,再加上日头高悬,赫连长澈则置身于阴凉里。
一明一暗,半阳半阴,中间隔着一张茶桌,泾渭分明,却又异常的和谐。
小火炉上的铜壶,嗡嗡滚响,水开了,左戎欲上前提开,被一旁的风珏拉住了,暗暗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向时在一旁察觉出风珏的小动作,沉默着看了过去,却不知对方也正看着他,视线一下就碰上了,对方朝他打了个眼色,便先退了出去。
向时暗暗捏了把汗,他不敢跟将军主随二人一样,就这么直接偷偷溜走,勉为其难的找了个洗衣服的借口,也溜了。
说是这借口也不假,自原先的王县令举家逃跑后,这县衙后院是连一个仆从都没有,是以,他们入住后,都是自力更生,自食其力。
本就是军中之人,没那么多讲究,二来嘛,物资匮乏,哪里还敢请仆从。
是以,各自洗衣,至于饭食,自是左戎每日在后厨煮大锅饭,再送往各个院里,那是他腿脚不便的时候的事,自后来行动无碍后,都是他自己去后厨领。
向时腿脚麻利的溜回去洗衣裳,他现在还要伺候一个江先,洗衣都是双份的。
从日头高照到金乌西沉,青瓷茶盏里的茶饮了几杯,无人知,亭里的二人说了什么话,也无从得知。
但是,躲在暗处的几人都知道,这一日的王爷跟先生,都很开怀。
临了,江先高嚷着要入茅厕的时候,还在笑,“遥想当年,憋尿能行千里,如今,寸步难行,吾老矣。”
赫连长澈浅笑着看着他,“可见先生的厉害之处,至少曾行过千里,我如今,已是寸步难行。”
江先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等笑够了,便高喊,“风将军,风将军,我要入茅厕,赶紧搭把手,憋不住了,要尿裤子里咯。”
赫连长澈眼皮一抽,忙起身,“先生何须舍近求远,使唤她,还不如使唤我,我来,我来。”
“不不不,王爷在一旁,我尿不出来。”
赫连长澈心说,你使唤她,只怕被揍的尿不出来。
风珏靠在一墙之隔的角门上,双手抱拳,听着这话,眼皮直突突的跳,也不能真的让赫连长澈推江先入茅厕,朝一旁的左戎打了个响指,示意他去。
左戎绷着唇角,虽然不愿意,还是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见江先叫唤起来,“诶,小侍卫来了,来了好,快快快,搭把手,推我去茅厕。”
自那回跟江先吵架后,左戎很少跟他说话,一般都是装哑巴,有时候实在不想忍了,就用丝帕堵江先的嘴,堵了两回后,这人就老实多了。
左戎朝赫连长澈颔首,而后端着江先的轮椅下了台阶,推人朝后边的厢房去。
赫连长澈站在亭里,抬头看向那轮斜阳,余晖晃眼,晚霞映空,这景,美到极致。
可他却垂眸,看向角门那旁的人,那人双手抱拳,半靠在角门上,也看了过来,随后慢慢露出笑,朝他走了过来,“王爷今日这杯茶请的,不亏。”
赫连长澈看着她,慢慢眯眸,“嗯,是你茶具选的好。”
她摇头,“不,是王爷的茶水好。”
亭子里还有茶香,她随意寻了处石凳坐下,赫连长澈指了指一旁的软椅,“怎么不过来坐。”
她亦是笑,“吾非座上饮茶人,旁坐亦可闻茶香。”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起来,自嘲起来,“哎,粗人胡乱诹起打油诗来,真是酸的掉牙,不妥不妥,还是耍刀顺当些,这些雅兴细致活儿,还是留给先生那样的人。”
赫连长澈看着她,想问一声真这么高兴吗,但还是没问,因为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有晚风吹过来,撩起赫连长澈的青丝,他今日未曾将发束之于顶,只简单绑了一下,他病了这么久,本就面容苍白,风一吹,吹散发,黑发白面,越发地虚弱。
看着赫连长澈这病容,风珏说:“王爷今日已在外坐了大半日,回屋歇着吧。”
赫连长澈点头,尔后看着她,温声说:“先生说,他可以出面筹措些许粮食,省着吃,应该能撑到援军来。”
见她眉头未松,依旧垂着眸,看来,这个法子她想过的。
“有先生在,自当解了这燃眉之急,可,到底是不经人说,还是买吧,价格随他们开。”她沉声说。
赫连长澈叹息一声,“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先生说,跟他在瓮城这些年的付出相比,拿他们一点粮食不过分。”
风珏抬头看向西厢房那边,呢喃自语,“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公是公,私是私,不管先生怎么想,我们现在是军,做事要上得了台面,经得起人评说,否则就跟山里的土匪一样,是抢。”
赫连长澈脚步一顿,“你提醒我了,既然如此,那就赊账,抵来年的税收。”
她哀叹一声,“瓮城今岁的税收,杨思敏已经收过了,若是提前收来年的税粮,只怕很多人一时交不上来,也难。”
两人一同站在角门前,沉默起来。
“不强行征收,”赫连长澈看着夕阳余晖,“眼看秋收在即,只要还有陈粮的人家,他们是愿意拿出陈粮来交税的。”
她点头,“也是个办法,主要是外头的粮草运不进来,”她重新抬步,“若是运的进来,也好办很多。”
这无异于是一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