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乱花钱,下山那会儿你不是这样的,后来就这样了,你每回都说你不会再乱花的......”
小屁孩还在后面控诉,风珏一个头两个大,她无奈的停步,转身,嘘了声,“乖,别嚷,小声点,吵嚷到王爷了,小心王爷治你的罪,你知晓的,病中的人心里不爽利,容易烦躁。”
左戎乖乖闭嘴了,他明知道主子是唬他,他依旧配合她。
“回去自己弄吃的去,我晓得你没吃饱。”
赫连长澈听着外头的动静,无奈苦笑,心说,我就这么暴躁,动不动就将人治罪?哪有这样恐吓人的,真是当孩子哄。
同时又想,人家都比我大好几岁,还拿他当孩子,他在心里哀叹一声。
从他主随二人的话中,他也算是听出了一些名堂,她又出去乱花钱了,还一花就是五百两,五百两数目不小,所以左戎才叫嚷。
听话尾,应该是没粮了,她说左戎没吃饱,那就是已经没粮好几天了,也怪自己,如今成了负担,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她那五百两银票是拿出去买粮了,既然是买粮的正事,也不算乱花钱,尤其是如今粮少,粮价迅猛飞涨。
他又忧虑,她出去是买不到粮的,城中那些人不对她喊打喊杀已经是极有涵养的了,所以,她这是托人转买的。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进来,停在榻边温声问,“王爷醒了多久了?今日感觉如何?”
其实不用问,看着日渐消瘦下去的赫连长澈,也知道这人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没个一年半载是养不回来了,要不是因为疫病浮肿,跟江先不遑多让。
即使浮肿着,也面色如雪,胳膊比自己的还细了一圈。
赫连长澈努力扯出一丝笑,“好多了,”他扣了扣身下的被褥,“你怎么老是拿我吓唬左戎,我可从来没凶过他。”
“王爷听见了?”她歉意的笑,摆了摆手,转身倒了杯温水过来,一边用勺子喂,一边说,“是,王爷没凶过他,可那孩子还是怕王爷,王爷天潢贵胄,生来自带王者威仪,他怕也是常理,我自己懒得哄他的时候,就借王爷的大旗吓唬他。”
“孩子?”赫连长澈细声问,“他都二十多了,比我都大,还拿他当孩子看?”
有水从唇角滑落,她来不及拿帕子,就着握勺子的手靠近,用小指刮走了那颗往下滑的水珠,口中说:“可能最开始见他的时候,他还小,所以,总觉得他还没长大,他本身又心思单纯,还跟那时候一样。”
赫连长澈回味起刚刚那根小指的触感,“你最初见他时,他多大?”
她又舀一勺子温水喂进赫连长澈嘴里,“十一岁吧,很瘦小一个。”
很小一孩子,所以自己那时候还不认他。
赫连长澈闷着算了下,也就是十一年前的事,十一年前,她也不比左戎大多少。
“你也没比他大多少,”他闷声说,“我比他还小,你是不是也拿我当孩子看?”
手一顿,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叮当一声清响,很刺耳,她重新舀一勺子水,“没,不敢,我说了,王爷是天潢贵胄,生来就是王者,是大渝王朝的皇子,当朝天子的儿子,就是给我十个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
她这话说的是真的,尽管偶尔也会心疼他的不容易,但跟左戎那种是不一样的,她拿他当君王尊奉。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没拿自己当孩子看,既高兴又失落,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失落,他还是说不明白。
那种感觉说不明白,但又很真切,所以就一直横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很不是滋味。
想说你可以拿我当孩子看,又想说你别只拿我当孩子看,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失落的喝了那一勺子温水。
被呛到了,闷声咳了起来,她赶忙放下茶碗,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心口,又顾忌伤口,终究只是在右半边胸膛上抚了抚。
“是我喂急了,该罚。”她说。
“不是!”等喉头那股异样感消退过后,他又说,“不是,是我吞急了。”
她没立即接话,缩回了手,瞬时将歪了的薄被盖好。
赫连长澈盯着她的脸,那几处伤还是很明显,淤青更重了,他想起那回整顿军纪,当众脊杖她的事,那时候她说背上的伤痕过几日就会消散,看来是糊弄自己的。
“你做什么,我都不罚你,”他说,“只要你别逼我,让我当众下不来台。”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她眉头跳了跳,心子也跳了下,还都跳的挺厉害。
她垂眸看着薄被的边角,很久没出声,一直到薄被下的那只手动了动,她才回神。
她慢慢将视线移到赫连长澈脸上,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这一下子就四目相对,她犹豫着,“若是我...我犯了很大的错了?”
赫连长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温声问,“在你心里,什么样的错,是很大的错?”
她没立即回话,紧抿双唇,慢慢地变为咬,咬得很重,一直没出声。
见她很为难,紧咬薄唇,唇瓣都失去了血色都没松,便自己替他说了,“我想想,很大的罪,也莫过于刺杀皇亲国戚,或者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个字一出,贝齿一抖,薄唇血色回笼,很快就渗了出来,汇聚成殷红一滴,醒目刺心。
赫连长澈从薄被下伸出手,手里是一张丝帕,手指扣了扣她的胳膊,递丝帕的同时又出声,“刺杀皇亲国戚的事你不会做,那就只有欺君之罪,你能犯什么欺君之罪?再说,就是真的欺了瞒了,我又不是君,你又不是欺瞒我,我罚你做什么。”
她僵硬的接过那丝帕,只摊放在掌心,没用,这丝帕是他的身份象征,自己用了就是逾矩。
他见她连握都不敢紧握那丝帕,无奈苦笑,“退一万步来讲,你就是真刺杀了哪个皇亲国戚,我也不罚你。”
她眼眸终于动了,抬手擦了唇上的血珠,近乎本能的问,“为何?”
赫连长澈叹息一声,“能让你动手去刺杀的,那必定也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行了不义之举,自当有报应,犯罪了就是犯罪了,不能因为是皇亲国戚就可以肆意妄为,还能逍遥法外。”
“皇亲国戚这四个字,可不是护身符,一旦成了某些人的护身符,那根基就坏了。”
“若根基已坏,大厦不稳,我若罚你,那就是助纣为虐是非不分,跟自掘坟墓无疑。”
又是一阵沉默,一个是说了太多话,耗尽了那口气力;一个是沉思,不敢轻易言语。
“秉公执法,深谋远虑,王爷一定是个好君王。”许久后,她沉声说。
“只是,王爷就不怕信错了我?”
赫连长澈微微扯了扯唇角,自嘲,“我从来没看明白过你这个人,”他叹息一声,“但就是愿意相信你,若是真到了那一日,表明信错了,那也是我眼光不济,识人有误,怪不得你。”
心子跳的更快,怎么都压不下来,她想伸手去按住,又不妥,只得微微弯了弯上半身,佝偻起来。
“你刚说我会是一个好君王,是真这么想的吗?”他赤忱的问。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是真心话,不是虚言。”
赫连长澈却在此时移开了视线,望向虚空,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可是根子已经烂了,坏了。”
她盯着他的侧脸,亦是赤忱的回应,“那王爷就对症下药,治好他。”
“能行吗?”
“王爷一定可以的。”
“那你,会帮我吗?”
又沉默了,这话她不敢轻易接,她握紧了手里的丝帕,摩挲着指节。
得不到回应,他侧眸看向她,温声说,“其实,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若是没你,也无今时的我,这话,是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