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至此,无以再进行下去,屋子里瞬时沉默下来,只有烛火兀自摇晃着,偶有劈炸声。
向时心口跳的激烈,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还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风将军,就更没法冷静了。
最后的最后,向时干脆转身出门了,出门前扔下一句话,“将军还不如绑了我,要我绑将军,我就剁自己的手。”
风珏:“......”
这事是谈不下去了,她也起身往外走,刚踏入自己厢房的走廊,就听见隔壁院咚一声闷响,她借力于一旁的廊柱,撑手一跳,越过横栏,抄近道从花圃中间穿了过去。
一入院,就跟左戎在院门口碰上了,对视一眼,齐齐朝传来声响的偏房奔去。
李贞倒在了地上,露出的脖颈上隐隐有红斑,风珏一把拉住冲过去的左戎,不许他过去,并顺势掀开左戎的衣袖,查看他的胳膊。
见左戎胳膊上没有红斑,又去拉扯他的领口,左戎微躲了一下,又立即伸直给她看,他细声说:“主子,我没事。”
见左戎脖颈处也没红斑,风珏才稍放心一些,她推开左戎,不许他靠近李贞,“阿戎,此处有我,你出去。”
左戎急了,“我没事,我吃过小神医那种丹药,他说吃了百毒不侵,我没事,主子你......”
不等他说完,风珏出声打断他的话,“我也吃过,但我们不能两个人都耗在这里,你出去,跟向校尉处理好外面的事,听话,别犟。”
左戎犹豫了。
“这时候别跟我犟,阿戎,乖,去外头守着,有情况就在门口喊我,你们别再进这个院子了,这个时候,不是打堆做牺牲的时候,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阿戎想说他来,但这个时候,他迟疑了,看主子刚刚检查他身上的模样,能猜到李贞身上已经有异样了,而自己看不清。
他犹豫了一下,后从怀里摸出一块面巾,“那,那主子用这个捂住口鼻,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风珏看了一眼那面巾,心道,我戴这玩意儿像什么样子,不过还是一把抓了过来,随手揣进怀里,催促左戎出去,“放心,我惜命的很,不会让自己死的。”
她将李贞安置在厢房,跟赫连长澈隔离开来,他们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不能放在一处。
收拾房间,熬药,将李贞这边的事处置妥当后,她又去赫连长澈房里守着。
赫连长澈的手指比昨日又浮肿了一些,已经看不出骨节,圆滚滚的,再无往日那股子俊秀气,约莫是内里烧热的厉害,一直掀被子,贪凉。
她将屏风移开些,让外头的风直直打进来,让人睡得舒坦点,又打了一盆热水,慢慢地给他擦拭心口,使得他好受一些。
如此反复,再第三盆热水凉掉的时候,赫连长澈悠悠转醒,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出声,“你,刚一直是你么?”
她点头,“嗯,是我,王爷感觉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赫连长澈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已不太灵活,他自己垂眼瞧了一眼,太难看了,浮肿且粗笨。
有凉风微微打来,他的视线顺着风的方向望过去,那顶碍眼的屏风被移走了,他能直直望向窗外。
月光垂落在后墙上,似水一般温凉,那株栀子花在月辉的笼罩下,更玉更洁,不似凡物,不染尘埃。
外头的景致很好,可惜现在自己的模样实在不能瞧,他连弯曲手指都显得很笨拙,可想而知整个人已经肿成什么样子了。
许久后,他低声吐字,“我这模样,很难瞧吧。”
风珏伸手将备在一旁的药汤端过来,心想,都这时候了,就别管好不好瞧了,先保命吧。
她笑了笑,温和道:“不难瞧,王爷天人之姿,区区一个发热,怎可掩盖得住王爷的俊朗。”
她舀了一勺药汤,喂到他嘴旁。
赫连长澈盯着她手腕,张嘴喝了,尔后轻声呢喃,“是吗?都肿了。”
她又笑着回话,“是,王爷不必在意,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赫连长澈将视线移到她脸上,逆着月光看她的脸,朦朦胧胧的,瞧不太真切,可瞧着那轮廓,发现她又消瘦了些,自九台寺回来后养起来的那点肉,这几日又磋磨没了。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舍得将这么好姑娘送到战场上来磋磨,据他所知,大渝国法还没有强行征兵的款列。
身上疼,哪儿都疼,感觉骨头缝里都疼,他麻木地一口一口吞着药汁,只是吞下一碗药的功夫,他已经出了身汗,想抬手擦掉嘴角的药汁都很困难,被她轻轻擦掉了。
喂完药汤,风珏又弄来一盆热水,洗干净巾帕,给他擦额上的细汗。
她又给他擦拭了一遍胳膊,每一根手指都细细擦拭,准备擦洗脖颈心口的时候,赫连长澈出声了,“忙活了大半夜,歇息去吧。”
风珏手里不停,“我不困,背上也擦擦么?”
赫连长澈犹豫了,他想擦,这六月的天气,即使是夜里,也燥热得很,一直这么躺着不舒服,可他又不想麻烦她,“唤李贞来吧,你回屋睡,别待我这里。”
风珏抿唇看着他,犹豫着,最后还是实话告诉他,“他来不了,还昏睡着。”
赫连长澈面容一僵,“还是被我传染了,”顿了一下,又说,“你在这里,也会被我传染。”
她继续给他擦拭手心,“我没事。”
赫连长澈将手指从她掌心里抽出来,想再一次催促她离开,却被她直接握住了肩膀,“我给您擦擦背。”
她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搂抱起来,侧翻靠在自己怀里,撩起衣衫,细细替他擦拭后背。
那巾帕擦拭过的地方,顿时传来温凉的舒适感,他微微合上眼,鼻头就靠在她的肩膀上,皂荚香味儿瞬时盈满鼻尖,尽管这姿势扭折的腰腹剧痛,也还忍得住。
“扶我到外头坐会儿吧,”他说,“躺乏了。”
躺了好几日,实属不大舒服,感觉整个榻都弥漫着药味,刚刚闻到皂荚味,就想去外头闻闻栀子花,在屋里总是只能闻到一点点花香味,似有若无。
风珏垂眸瞧了瞧他红痕遍布的后背,只好应了。她寻了一把躺椅,直接将人抱了过去。
赫连长澈面色一囧,他堂堂一个男子汉,被她就这么抱了出去,还是觉得面上挂不住,不过,他也没挣扎,毕竟他现在浑身疼,疼的他下不了地。
月华灼灼,从天幕上洒下来,笼罩人间,躺在廊檐下,嗅着栀子花的香气,再看看这温凉的月辉,身上就没那么疼了。
不那么疼,身子就感觉松快了不少,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一些,他清醒的瞧着月亮,思绪飘远了。
这几日浑浑噩噩地,什么都想不好,现在夜深人静,一想就想的多了起来。
许久后,他侧眸看向一旁的人,“杨思敏此行,只怕是想让我交出你。”
风珏一怔,她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就在此处,围困这座城的意义不大,杨思敏为什么不退兵呢?
“这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断断续续地想了这么久,现在才明白,他这么做,只这一个原因。”
风珏还是愣着,她没想明白这中间的关节,如果真如赫连长澈所说,杨思敏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要王爷交出自己。
怎么说,此处最重要的还是赫连长澈这位王爷。
赫连长澈忍着骨头缝里的疼,“他想让我交出你,这不可能,我就是死在瓮城,也绝不拿你换。”
一人换一城这个买卖,他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