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长澈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双手不自觉的扣紧窗台,声音也变了。
“我在发热,你不要过来,会传染。”
风珏不听这些话,她中毒箭那回,应予给她吃过解百毒的药丸,她想,这点病毒还毒不到她。
她解开臂缚,从里面扣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弹指崩开瓶塞,沉声说:“这里面是一颗百毒散,不知道对此疫病有没有用,您先服下。”
她想,总比没有的强,又顺手勾起茶壶,倒出一杯温水,一起递给赫连长澈。
赫连长澈垂眸看了看那个小瓶,没接,“你呢?”
懒怠废话,直接将小瓶放在赫连长澈手里,“您若在此出事,皇上跟朝官都不会放过末将,您得保全您自个儿,您保全自个儿就是保我。”
赫连长澈无话可说,一昂头,将药丸倒进嘴里,用那杯温水打下去了。
风珏看着他发红的眼眸,心底一抽。
城西那边乱民营里的感染者,最初就是浑身发热,红眼,并伴有头痛眩晕,胸闷膨胀,再后面就开始周身起红斑,口鼻流浊水,最后胁痛心哽,呕涎如红血,腹肿舌烂面焦黑。
“王爷您可有感觉头痛眩晕?”她低声问,
赫连长澈捏着杯子,摇头,他没说实话,“行了,你出去......”话还没说完,他就开始咳了起来,他赶忙转身,朝着窗口,还不忘反手推开她。
正推着,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主子?医官来了。”是李贞的声音。
李贞被赫连长澈赶出门后,就去了城东的医馆,跟左戎在医馆碰了个正着,两人一起领着医官回来的。
李贞领着医官进门的时候,左戎就乖乖的走到风珏身旁,当个安静的小狗。
赫连长澈却要将他们全赶出去,连李贞都不许留在屋内,可谁也没他听的,李贞跟左戎跟门神听不懂话似的,一动不动。
风珏倒是听得懂,但她不听,以至于全都赖在屋里。
医官说无碍,开了方子,拿了药,就回医馆去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全城戒严,医官也不能一直待在县衙,外头等着他的人一大堆。
既然医官说无碍,几人都松了口气,便各自忙去了。
风珏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县衙,临歇息前,她去赫连长澈院里看了看,见屋里的灯已熄,便也就回房洗漱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她又去城墙视察敌军动向,其实她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是走过场,安定民心罢了。
瓮城里,现在除了人,就是疫病,有用的早被杨思敏搬空了,就是没搬也挥霍了七七八八,粮草,兵器,药材,这些有用的,城里只剩两成左右。
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这座城就是一个偌大的坟冢。
杨思敏费尽心机的把自己引诱过来,关在此处,用意是为什么呢?
若不是王爷突然出现,杨思敏就算把自己关在此处,把自己困死,雁门州也顶多是少了一个将和两千兵而已,不影响大局。
镇守在北线的兵和南线的兵不会少,杨思敏那几千人马要想打破僵局,不太有机会。
现在这架势,又像什么呢?她琢磨不明白。
互相将对方困在城里,你围困我的端王,我围困你的宁郡王,你围云边城,我围瓮城。
就西三州,尤其是雁门州的战事来说,目前的情况,双方还真是不相上下。
但现在瓮城有了疫病,情况就不一样了,此时的瓮城价值不大,难怪杨思敏弃城弃的那般果决。
这疫病,跟他脱不开干系。
他围困瓮城,既不发动攻击,又不放水淹城,这是要干什么呢?
等着自己开城投降吗?
可现在满城疫病,就是开城,他也不敢进来呀。
所以,当下这座城,守与不守,区别不大,况且,自己区区两千人马,也守不住。
她一向还算好使的脑子,突然就转不动了,她不知道如今这情形算什么,当然,除了郡王,她真不觉得杨思敏围困此城还有什么意义。
可,郡王这一环是意外,难不成杨思敏那时候就算到了这一环?
不会的,他没预知的能力。
如今,她在这瓮城,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等什么呢?
要么等来援军,要么等来死神。
可,真就这么等下去么?本来是可以的,但是现在有郡王在,可不能就这么干等,得想法子把人送出城去。
她在城墙楼上站了大半日,傍晚才回县衙,一回去就直奔赫连长澈的院子,药味儿扑鼻而来。
她撩开门帘的时候,听见屏风后面的榻上传来破碎的咳嗽声,看来那颗百毒散没什么效用,医官的药也没什么用,王爷的病情加重了。
脚步加快,几大步绕过屏风,奔至榻前,榻上的人面色彤红,闭着眼咳嗽,那模样已经烧糊涂了。
“王爷?王爷?”她紧唤了两声。
榻上的人艰难的睁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出去,快出去。”
李贞正好端着一碗药进来,看见风珏在,也一愣,赶忙道:“主子吩咐过,不让将军过来。”
风珏眼睛一冷,“不让我来让谁来?”她朝外头努嘴,“这城里信得过的人,统共也就这一二三四个,怎么,还要点兵点将?”
她一把接过药碗,“这时候赶我走也于事无补,王爷从一开始就不该来瓮城。”
她又横一眼李贞,“不是我多嘴,王爷离开主营的时候,您这位侍卫大人就没拦一拦?”
李贞面上挂不住,躲避开风珏的视线,心说,我怎么没拦?可我拦不住呀,王爷出营的时候也没说是要来瓮城呀。
“你莫说他。”榻上的人终于说话了,可他没力气爬起来。
这病来的迅猛,他一下就倒了,真正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他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心中也不好受。
根据碗上的热度推测药的温度刚好,她便舀了一勺药喂到赫连长澈唇边,赫连长澈微微张嘴喝了,他想说自己来,可他实在已经没力气自己坐起身了,便就这么一勺一勺被她喂着喝完了那碗药。
喝了药后,没一会儿,赫连长澈又睡了过去,呼吸厚重,唇角干裂,看的出来,面部已经开始浮肿。
她顺着视线移到他手上,原本细长的手指也开始浮肿,如果不出所料,这人的腹部也开始肿胀起来。
这可怎么好?
夜里,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吹风,心里早已乱麻一片,赫连长澈感染了疫病,还这么重,城里的医官束手无策,外头的云青辞进不来。
这疫病传染性极高,城西那边的乱民营已经满了,再这样下去,城南也要辟出来,安置新的感染者。
再找不出根治疫病的法子,这座城都不用敌人围,自己就空了。
她心里的郁结之气无法纾解,黑剑在她身侧,被她握的在剑鞘里颤吟。
左戎在一旁站着,无声的发愁。
“阿戎,你说我打开城门,出去会一会杨思敏怎么样?”
“不可。”左戎自是以她为先,不会让她冒此风险。
她沉声说:“可我们没有旁的办法了,总不能开城门投降。”
开城门投降这几个字是一道旧疤,走到今日这一步,她才翻开这道旧疤来。
“会有的,”左戎说,“再等等,抛开个人情感而言,王爷在此处,就是最大的机会,他们不会置王爷于不顾。”
风珏看着左戎,眼眸眯了一下,这孩子果真长大了,如今看问题,大多时候都能一针见血。
“可王爷染了疫病,若是撑不到那时候,这罪责,我......”
“不会的,”左戎直接打断她的话,“王爷吉人天相,定能熬过去的。”
也不知道左戎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的这么想,总之他就是说的这么肯定。
“阿戎,你在此处听着王爷院里的动静,有情况就立即去唤我,你不要自己走进去,我去跟向校尉合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好。”嘴上说着好,还是把风珏送到向时门外的时候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