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赫连长澈暗暗松了口气,只要罪不至死就成。
他将手中的杯子搁在案几上,看着她,温言,“我没有不许你犯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我也有条件。”
“一不能公然违抗皇命,二不能抗我军令,三不能骄纵士兵危害百姓,罔顾人命,”他看着她渐渐暗沉下去的眼眸,心里也跟着一沉,但他还是坚持说完,“我相信你,这些违法犯罪的事,你不会做。”
他甚至说的是不会做,而不是做不出,他一直很清醒的知道,没有她做不出的事情。
她慢慢垂下眼皮,心想,可能我偏偏就是要违抗你的军令,你当如何?
看着她垂落下去的眼皮,遮住那眸子里的所有情绪,他心里很不好受,想了想,又开口,“但不管你犯什么错,我跟你一起担。”
“所以,你在做这件事之前,先掂量清楚,在心里衡量衡量,此事一旦做了,我这个空壳子郡王能不能担的住。”
“如若我担不住,你就别犯。”
“我若担的住,也别太过,保命是第一,无论如何,你得先活着。”
垂下的眼眸动了动,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赫连长澈这些话说的很真,是在跟她交心交底,但她却不能用同样的坦诚告诉他实话。
她沉默了。
赫连长澈看着沉默的她,暗暗思索,她到底在谋划什么,要犯怎样的错。
见她一直沉默,他又开口,“瓮城不是那么好攻取的,勿要冲动,容我回去细细谋划一番再说,你先养伤,镇守北线。”
她点头,“嗯,听王爷的。”
嘴上说着听王爷的,实则心里已经想了很远,她要先抢出江青棠,拿到新的城内水渠布防图,再想法子促成东西合战,趁着南线牵制住萧炎,东线牵制住宋寒,她挥兵直面杨思敏,才有机会拿下瓮城。
水攻,是个法子,自古以来用此法子的将领不少,但代价也不是一般的大,不仅城里的百姓跑不脱,这座城也会遭受巨大的损毁。
如果不能提前将城里的百姓转移出来,水淹瓮城就是成了,意义也不大,一座被水袭过的空城而已。
“那我走了,你保重。”
赫连长澈的声音打破她的思路,她呆愣了一瞬,尔后才想起留饭,“快晌午了,王爷用过午膳再走。”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了,还有军务要处理,年底了,要向京里递折子,这一年的兵事总结,明年的粮草、军饷等,哪一项都耽搁不得,我还有的忙。”
她心里触动,赫连长澈连夜冒着风雪来看她,她怎会不感动,诚声道谢又致歉。
他站起身,边走边说:“你不跟我回葫芦庙也成,反正云青辞在这里,有她在,我也放心,记得遵医嘱用药,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你这回,把谢临跟我吓得不轻。”
她站起身,跟在赫连长澈身后,将人送出门,又送出营,谢临在营外候着,得亏有谢临在,否则她还得送一趟。
赫连长澈上马的时候,她终于把赫连长澈想问又一直没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王爷就这么走了,真没什么要问的么?”
赫连长澈上马的动作一顿,等坐稳后,才垂眸瞧她,“我信你。”
她会心一笑,这不止是信不信的事情,还涉及他写奏报回京的事。
赫连长澈也扬起唇角,“再说,我问,你就会答么?”
她点头,“王爷若问,我必答,王爷不问,我亦可告知。”
赫连长澈冷硬的眉头松缓下来,视线落到她的背脊上,想起她清晨在寒风里发抖的如蝉翼的背影,握缰绳的手指紧了紧。
“九台山一战,天雷引地火的事,是柳子歇卜卦算出来的,也是他写信告知我的,王爷写军报递回京里,还请掩去此事,就说是我在屋顶做了一梦,梦到的。”
她抱拳朝赫连长澈恭敬的行了一礼。
赫连长澈静静的看着她,明知故问,“你不想他入仕?”
“是,他身子骨不好,京城藏龙卧虎之地,风起云涌,暗流涌动,只怕他有去无回。”她答的真诚。
“他,他其实比你想的,要强上许多。”赫连长澈如实说。
见她不说话,他想了想,试着问,“倘若本王去寻他,邀请他出山,你当如何?”
他用的是本王,不再是我。
风珏掩去眸中情绪,好半晌没有出声。
“若是我,我去寻他,邀他出山,你当如何?”
这次,他以我自称。
风珏依旧垂着眸,但出声了,“不会的,当初小崖子山您拒了那一卦,就不会再请。”
“若我悔了呢?”
他说的是真的,他悔了,早知他柳子歇那么重要,就不该拒,即使不要他算卦,只是把他放在自己身边,让她看的见,得个心安就成。
风珏抬眸,满眼惊恐的看向赫连长澈,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想说不要悔,不能悔。
“他,他除了卜卦,再无所长,王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只剩满腔的慌乱焦急。
看着她这样的眼眸,赫连长澈的心口瑟缩了一下,他在心里说,我果真不及他重要,又暗问,自己凭什么比人家重要呢。
想看看她到底会说出怎样的话来驳自己,也想看看她护柳子歇会护到什么地步,他又出声了,“别无所长?以我看,不见得,他智谋无双,即使不卜卦,他也是个智囊,会是很好的幕僚。”
他还会赚钱,要不然你在军中挥霍的银子哪里来?
智囊两个字直入灵魂,她睁大眼眸,急声说:“智囊,行,我必定给王爷寻一位真正的智囊。”
抢江青棠的事,也就此深入灵魂。
赫连长澈沉了眸,也没有很难过,毕竟她已经用了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他握紧缰绳,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驱马走了。
“王爷,等等!”她喊了声。
赫连长澈勒马,回眸看她,“何事?”
“王爷此行未带李贞大人,恐行踪泄露,我着左戎送您,他稍候就来。”
她刚刚送赫连长澈出门的时候,派门口的侍卫去给左戎传信了的。
赫连长澈暗里叹气,跟着她的视线望向练武场的方向,“有谢统领在,你大可放心。”
“王爷贵为三军主帅,兹事体大,不敢疏忽。”何况此次是因为她才贸然出营的,若是行踪被敌军知晓,可怎么好。
左戎骑着赤羽,领着两百轻骑,从练武场过来,裴野也跟着过来了。
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风珏没心思管那些,将左戎叫到一旁,好生叮嘱了一番,又将藏在腰侧的钱袋子塞给左戎,告诉他,这一路可得照顾好王爷。
左戎是个温顺的乖崽子,自是什么都答应。
一直到那一队人马消失在视野尽头,裴野才出声,“走吧。”
两人慢慢往回走,裴野说:“王爷是不是被气走的?早上发那么大一通火。”
风珏暗里翻了个白眼,直憨憨不愧是直憨憨,脑壳真的不转弯。
“王爷此次,是专门来视察军务的么?”裴野又问。
风珏暗里松了口气,看来此次王爷去九台寺看她的事,知情的人很少,这样也好,免得引起非议。
同时,也看出向时此人果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也是个能成事的,所以,抢江青棠的事情,势在必得,抢出来,送给郡王,让他打消让柳子歇出山的心思。
嗯,这事得提上日程。
“嗯?将军你怎么不说话?”裴野偏着脸看身旁的人。
“哦,背疼,不想说话。”她搪塞。
“哎,我忘了,王爷打了你十棍,很疼吗?我给你搓搓。”
暗叹,身边有这么一个心思耿直的憨憨也还成,省心力,可这憨憨也太直了,说着就抬手放在了肩背上。
她忙一步滑开了,“别碰,痛。”
“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扭捏,棍仗肯定痛嘛,开初是这样,搓两下,活血了,就没感觉了。”
“你才娘们儿。”她说着,飞快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