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大,越冷,尽管这冷钻心刺骨,可她还是默默地祈祷雪落得再大些,盖灭掉那条火龙。
就这样,卧听了半夜风雪,睁眼到天明。
听到寺门一开,她便出门请香,再诚心进香,后直奔佛堂,她想第一个入佛堂门,跪拜佛像跟菩萨,为昨夜入梦的人祈福。
监院刚把佛堂门打开一半就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见惯了首见佛、求首签的香客,自是不当回事,把门打开,引人入门。
外头风雪大,今日香客少,可她刚抬步,后面就陆续来了好几个人。
她脚步很快,第一个上前诚拜佛像,三拜后,默默的许愿祈祷。
从进寺里起,她就没过想求签的事,可脚步偏偏就是往求签的地方去了。
直到站到签筒前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人慢了一步,错过了首签,又见抢到首签的人愣着不动,便不耐烦,小声嘀咕,“什么人呐,抢到了首签,又不抽。”
手指缩了缩,最终还是伸出去抽了一根。
看清签头的那一刻,她手指一紧,很想放回去,但没有,因为她本能的握紧了,转身就走。
她有一个神棍师娘,还有一个神棍挚友,这些神佛之事,她听得不少,自是也看得懂只言片语。
握签的手发紧,正是因为她看得懂只言片语,所以她恨不得剁了抽签的那两根手指,这签就不该抽。
“施主,施主,请止步,您的签不解了吗?”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一个人,等她看清楚后,自己已经握着签出了主殿,正往外走。
她回过神,歉意地挤出一个笑,“不了,多谢大师。”
求首签的人很多,求了首签不解的人少之又少,三年难遇一人,那解签师念了声佛语,很想知道今日这首签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风珏谢过大师,脚步不停。
不解签可以,但是签不出寺门是本寺的规矩,所以解签师只得抬手相留。
“施主,还请留下法签。”
风珏及时刹步,握签的手又紧了紧,后还是递了过去,“弟子失礼,还请大师见谅。”
解签师接过法签,只看签头就紧了眉,难怪施主不解此签,他想看看这位施主的面相,可一抬眼,就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解签师正欲跟上去,却又着急见住持,便作罢。
今日这支首签最后到了院主手里,几经一问,发现得首签的就是昨夜来投宿的,还是军中的武将。
院主也沉默了,最后发话,“这位施主跟本寺也算有缘,既如此,便开坛做一场法事,普度往生。”
住持犹豫着问,“可施主人已经走了,这法事要怎么做?”
院主念了声佛语,“成与不成,一切还看造化,”院主又看了看手里的签,口中不停地念着什么,后又问,“施主是个大渝武将?”
一旁的知客忙点头,“是,昨夜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看甲衣和腰封上的配饰,抽签的施主应该是个将军,还宿在房里的另一位,职位应该低些。”
“抽签的那位施主已经骑马走了,看样子,是往九台山去的。”
院主的手一顿,又念了句佛语,“既如此,本院主就送一场法事与那施主。”院主朝一旁的住持吩咐,“晚些时候,施主返回,你亲自领施主入佛堂,为其讲经,待我这边事了,方能放施主离去。”
“为何?”住持很不解,“不让施主知晓法事的事?”
院主长叹一声,昨日天降冬雷于九台山,今日将军得此首签,这事,不可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住持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也作罢。
院主朝住持跟知客做了个佛礼,“既是奇缘,便也成全,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可与人说,与人不可说,不可说。”
向时这一觉睡得沉,巳时方醒,醒后就直奔隔壁房舍,可是房里空空如也。
他急了,急急忙忙冲出门去,跟昨日接待他们的知客碰了个正着。
他赶忙双手合十,做了个礼,不太标准,“失礼,失礼,对不住,大师见谅。”
“无妨,无妨,施主客气。”知客觑着眼前人的神色,见其无异,便知他还不知晓那位将军的抽签的事。
“大师,跟我一起的那人,您见着了没?”
知客摇头,“那位施主辰时一刻出门,至此未归。”
向时眼皮一跳,随即就知道风珏去哪里了,肯定是回垭口看那火灭了没。
他当即要跟过去,却被知客拦住了,“施主,还请留步,风雪有意留客,寺里恰好有场法经,施主不妨留下来听一听。”
向时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但风雪确实大,地上已经落了一尺来厚。
向时稀里糊涂的去听了一堂法经回房,已是酉时一刻,风珏也是这时候才返回九台寺,又是一身风雪。
“火灭了。”她对向时说。
她一直看到暴雪催灭火龙,再无复燃的可能,才转身返回,此事让她松怀,早上因那根签带来的坏情绪也被冲淡了些。
“真好,将军辛苦了,”向时有些歉意地解释,“我被大师拉去听了场法经,刚结束,还没来得及去寻将军。”
风珏一愣,不是因为向时没去寻她,是向时去听法经的事,令她疑惑。
她皱眉问,“法经?什么样的法经,为何拉你去?”
“哦,大师说,今日寺里有场极重要的法经,今日在寺里的所有人都是有缘人,既得此缘,便不可负缘,都要去听,我便被拉去了。”
他想了想又道:“将军今日也在寺里,肯定也是要去听的。”
她吹了一日风雪,脑子有些木,随心问,“不是已经讲完了吗?”
向时摇头,“住持说了,晚些时候还有一场,特意为先头没法到场的施主准备的,将军还是赶紧歇息一下,不然来待会来不及。”
确实是来不及,她刚换了身衣衫,那知客就来敲门。
风珏被知客引至佛堂的时候,天色已尽,她站在门前,望着佛堂里的莹莹烛火,还有那烛泪痕痕,心头坠沉。
身后的风一吹,晦暗处的烛火便晃动起来,缥缈的烟雾扭曲,似亡人的面,又是亡人的魂。
佛堂圣地,不应该恍惚走神,她迫使自己摒弃杂念,迫使自己不去想柳子歇那病躯残体,再一次望向佛堂。
佛堂前只有两个蒲团,住持坐了一个,另一个显然是留给自己的,这场法经,好像是单独为她讲的。
她双手合十,在门前做了个佛礼,便抬步,一步一步走进去,又双手合十向住持叩礼。
住持念了声佛语,也回了一佛礼,指了指香案,温声说:“请施主上香。”
她依言,敬了三炷香。
住持满意地颔首,又指了指一旁的蒲团,示意她坐。
风珏抬眸看向正前方的佛像,温声问,“大师,若弟子跪着听,佛祖会不会显灵?”
自那日屋顶一梦起,她心神不宁,冬雷响时的心口的疼,骗不了人,纵使提枪横扫千军,只要从沙场上退下来,她也有怕的时候,就如她跟白背说“我怕”这两个字,这种怕,今日尤甚,她想在佛前跪着。
住持又念了声佛语,亦是温声回,“施主有心,心诚则灵。”
她对着佛像三拜,然后撩袍,直直就跪在了佛像前。
她要跪着听,跪着求,跪求幼小喜乐,跪求挚友安康,跪求师娘长命百岁,跪求师父颐养天年。
她于佛前所求,唯此三样。
这一场经法很高深,晦涩难懂,她一字一字地听,一句一句地解,不敢错漏半字,可越听越难受,越听心口越闷,闷着疼,疼着疼着就开始窒息。
闷痛从心口传来,一阵比一阵狠,为了不错漏半字,她生生地忍,一直忍,一直忍。
听到最后,随着一声钟响,眸中竟滚出了一物,那是一滴热泪。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泪,怔怔地看着手背上那滴浊泪,忘了心口的窒疼。
香烛盈满堂,忽听木鱼声,不知心头苦,唯有泪先流。
在这满殿的烛火间,绕着香的残烟,她竟然听到了远处的木鱼声。
“施主可有听到什么?”住持轻声问。
“回大师,弟子听到了木鱼声,还有一记钟声。”
住持又问,“施主可有看到什么?”
“回大师,弟子看见了泪。”
“施主看见谁的泪?”
“弟子的。”
“施主又为何流泪?”
“弟子不知。”
又是一声钟响,问话结束,住持又开始讲经。
这场法经很长,一直到第三记钟声落下才结束,天也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