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初震行兵马,三震金钩引地火。”
短短十四个字,写尽了她的心事,也吞噬了她不安的焦躁忧急,可她心子却越蹦越快,不受她控制。
既有心头大事就要了结的快然欣喜,又有小寒山没出事的安然解脱,还有一种她无法说出来的茫然隐伤。
茫然什么呢?因何而隐伤?是怕柳子歇会遭天谴么?
她说不出,就跟梦里那熟悉又辨不出是谁一样,所以,这疯跳的心腔,一时静不下来。
肩头被撞了一下,她侧眸看,是白背,一下一下撞她的肩膀。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白背,“乖,这信送的真及时,谢谢你,回去告诉柳子歇,信我收到了,谢谢他帮我解了这一桩心事,但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
“你以后帮我监督他好不好?不许他再算了,你看着他,别让他死。”
白背忽地伸长它的脖子,引颈长嚎。
这一嗓子,悲戚又哀伤,刺耳锥心,让她本就狂跳不止的心腔,再一次失衡失音,心腔跟脑子一片轰鸣。
她的手还在白背的背上,轻轻地抚摸,一下一下又一下,是本能的,是无意识的。
白背只哀嚎了这一声,又缩回脖子,转眸看着主人,与之对视。
它听见自己主人颤声对它说,“白背,你别这么叫,我有点怕。”
这是它第一次从主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它的主人本来什么都不怕的,从崖山摔下去都不怕。
白背扑扑抬起它的羽翅,碰碰主人的胳膊,哀伤又痴痴地望着主子,用眼睛无声地告诉主人很多话。
风珏没看懂它眼里的情绪,继续说:“你以后也别来了,好好养自己的孩子,再过个两年,我就将黑背还给你,你们一家团聚,自由自在地活。”
白背听懂了主人的话,偏过头轻轻挨着主人的脸,挨得紧紧地,良久后,白背又轻轻啄了一下主人的耳垂,嘀咕两声,猛地飞走了。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风珏有一瞬的愣怔,这一刻,她好像还在小寒山,就在九门寨西厢房的房顶上,看着白背飞向后面的山崖。
白背来的时候,她陷在梦里,白背离开的时候,她陷在恍惚里。
“将军?”
直到下方传来呼唤声,风珏才回神,她兀自晃晃脑袋,迫使自己静心,今日心绪太恍惚了。
是云青辞在下方唤她,“将军,太阳已经隐身,风这么大,怕是要变天了,今日就别在屋顶晒太阳了吧,快下来。”
风珏抬头望天,果真,已没了太阳的踪影。
今日过得太恍惚了,频频出神,又做了个白日怪梦,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天了都没察觉。
风珏将信塞进怀里,嗯了声,站起身运功,从屋顶上飞了下去。
云青辞赶忙上前来,觑着风珏的脸色,发现她神色不大好,便试着问,“刚刚是将军的黑背在叫吗,好生奇怪的叫法,我刚刚在屋里弄点心,被吓了一跳。”
风珏眼皮开始跳,瞥一眼云青辞,想了想还是没说实话,“嗯,揍了它,生气了,怪叫。”
云青辞又觑了一眼风珏,紧紧抿嘴,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风珏近来因被战事所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精神头不大好,尤其是今日,眼里的神情都不对了。
她知晓她的脾气,心里不宁的时候会焦躁,便也没多问,其实她出门的时候看到了那鹰的背影,不太像黑背。
既然她不愿意说,自己也莫多问,问多了惹人烦,着实不妙。
自从被宁郡王派来茶花岭后,她跟风珏所处的时日本就不多,先是她一个多月后才从四步营回来,后又忙于战事筹划,她们很少能像在葫芦庙那样,日日在一处行榻坐卧,只能偶尔在一处用饭。
眼见她因为战事烦心,日渐消瘦,云青辞看着也于心不忍,便暗里多照顾些。
这不就将人从房顶上喊下来,弄进屋吃糕点去了。
云青辞端了两盘糕点放在风珏手旁,俏皮道:“这是我刚刚捣鼓的豆糕跟芝麻酥,将军尝尝,看能不能尝出别的什么来。”
风珏知她好意,这一会儿心里还是不平静,索性由着她的意思,抬手拿了一块,慢慢咀嚼,可她的心思还在怀里那信上,哪里尝的出旁的什么味道来。
看着她又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云青辞心里暗叹,将之前煮好的安神茶端出来,趁人神思不属的时候,哄着人喝了一大碗。
没大多一会儿,就见人眼皮打架,又软语哄了两声,便让人就在隔间的矮榻上歇下了。
等人睡沉了,云青辞才退了出来,能让风珏安生睡一觉,也是不易,她从盘子里随意拿了一块芝麻酥,慢慢地咀嚼。
宁郡王派自己来此的时候,再三叮嘱,要帮她,要照顾她,她伤了要治好,她若有事要传信回去。
所以,她在想,要不要将她近日来的情况告诉郡王?
一块糕点吃完,云青辞也有了主意,起身净手,走到桌旁,取出纸笔,开始写信。
省去了今日鹰的事情,将风珏近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情况一一写在信里,递了出去。
有时候,云青辞深想,郡王此举到底是何意?说监视,又算不上,既不对她指手画脚,又不掣肘,还给她完全的军事指挥权,不限制,不管制,只想知道所有的情况。
若是细思,王爷应该是关心更多些吧。
是的,郡王是关心在意她的。
云青辞想到这里的时候,眉眼弯了,咧嘴偷笑,这关心是应该的,她风珏值得这一份关心和在意,她的英勇、她的胸怀大义,哪一样都值得。
风珏这一觉,睡得踏实,一口气睡到第二日卯时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出门看天。
一出门,朔风就扑面而来,似冷刃一般,割裂着肌肤,她忍着冷风,仰望天幕。
黑云层层堆压,天幕似不堪负重,摇摇欲坠。
暗沉的天,肆掠的风,无一不在告诉她,变天了。
她这些天一直等的,盼的,就是变天,就是变天下大暴雪。
现在,好像等来了一直在等的时机。
她摸出怀里的信,看了又看,慢慢地凝了眉,心问,柳子歇你是神吗。
向时从远处走来,满面喜色,“将军,变天了。”
风珏回以浅笑与他,“嗯,变天了。”
她慢慢将手里的信纸捏紧,又肃声道:“告诉裴野,集结兵马,静待我令。”
“是,属下这就去办。”向时满怀欣喜的去了。
等向时的背影消失在风里,她又将手里的信展开叠好,塞进怀里,这封信很珍贵,她得存着。
朔风席卷而来,撩动衣摆,又翻卷而去,带走尘埃,尘埃眯眼,她折身进屋,穿上铠甲,提着她那杆红缨枪迎风而去。
巳时一过,风就变了意味,有凉凉的细点飘落下来,落在脸上,又凉又湿,已经开始飘雪沫子。
“将军,下雪了,还不动吗?”向时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不已。
大军已集结多时,天气这么冷,晚些时候,若雪大了,行路艰难,还怎么交战,他是真的急。
风珏静立于阵前,慢慢摇头,“还不到时候。”
一旁的裴野也急了,“还不到时候?雪沫子已经变成雪米子了,再一会儿就下大了,还怎么放火?”
没有火,他们连靠近九台山都不能,敌军从山上推滚石落木就能拦住我军的步伐,这一战还怎么打。
风珏还是摇头,沉声说:“时机未到,等不到第一声冬雷,大军不动。”
裴野跟向时登时皱眉,冬天打雷?开什么玩笑,冬天不轻易打雷的。
冬日打雷,那是老天爷发怒,是天罚。
谁想被天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