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亲自从斥候营里选了个人,送到四步营去,其实说带人杀上门去更贴切一点。
谢临无疑于被风珏传假消息的事情气了个倒仰,但又不能拿他怎么办,只有将人堵在屋里,指着鼻子骂。
“你这个狗东西,我不是你兄弟?竟然用受伤落马的消息诓我?”
不过风珏也不是乖乖挨骂的人,谢临骂一句,她回顶一句,丝毫不落下风。
“我是狗,你也一样,你读那么多兵书读狗肚子里去了,兵不厌诈这四个字懂不懂?用你的狗脑子想一想,我不假戏真做,能诓得住齐明那老贼,他混迹沙场三十多年,什么样的计谋没见过?”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有些喘,缓一口气又道,“我只有蒙骗住所有人,让敌军看不出丝毫破绽才行。”
还有一句她没说,说出来可能不止挨骂,会挨打,若是连最熟悉的人都诓骗到,那就能诓骗到对自己不那么熟悉的齐明。
被骂成狗,谢临也没懊恼,仔细想一想,确实也是这样,此举风险太大,容不得有破绽。
可他还是心里憋闷,这种憋闷不止是对风珏,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干着急。
“此举太冒险了,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战中谋战,但凡中间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池,你可想过后果?”
风珏暗叹一气,果真是只有入心的时候才能牵动心,不打心上过,便扯动不到心头那二两肉。
不自觉就收敛几分气场,她极其认真地说:“我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点,你记牢了,以后别瞎着急。”
前半句还很顺耳,后半句就又惹人炸毛,什么叫瞎着急?谢临登时就不干了。
“什么叫我瞎着急?还不打无准备的仗,你在自个儿细想想,你这一战牵扯到了几方人马?不可控因素有多少?”
“如果史文平不出兵驰援齐明怎么办?如果齐明当夜没发动偷袭还能成?如果裴知行放你鸽子,不调兵怎么办?如果裴知行不听你的怎么办?如果你当时是真的受伤了怎么办?”
谢临时真的急了,随着一声声质问,脖子上的青筋隐隐暴起,双拳捏得紧紧的。
见他如此,风珏没法再回顶了,不过她倒了杯茶放在谢临面前,很是会拿捏分寸地开口,“有你在,这些意外都不会发生。”
这话说的很好听,但谢临不买账,瞪眼盯着,呲呲冒火的那种。
她的视线也不躲不闪,接住了那双冒火的狠瞪眼,“因为我相信你传给我的情报。”
不想惹谢临继续哐哐呲火,她便一点一点分析给谢临听。
“你情报上说,史文平是齐明一手提拔上来的,史文平本身出身卑微,知恩图报,若是我打伤齐明,齐明恰好向他发出求援信,他必定会出兵驰援。”
她看见谢临呲呲冒火的眼眸动了动,估计是瞪久了疼的。
“齐明一定会发动突袭,是因为这是他最擅长的战术,还有一个原因,是你告诉我的,你说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惹上了大人物,当场被下了大牢,齐明常年征战,对儿子疏于管教,心有愧疚,他为了救儿子,必定会向他的主子讨恩典。”
她手指暗里扣了扣膝头,“他的主子端王早被我惹恼了,这时候他只一个想法,那就是夺走我拿回的城池,并拿我祭旗。”
“齐明知他主子的心意,又想救儿子,必定会发动突袭,且刀剑会直指向我,他想活捉我邀功,并不会一刀毙命。”
“刀剑都直直戳过来了,我不躲?不打回去?老子又不是圣人,他砍我一刀,我便捅他一枪,礼尚往来,很公平。”
谢临听进去了,且听迷了,眼里的火光已经熄了,可能是忘了续心火燃料。
他还嘀咕了一声,“嗯,确实很公平,听说你一枪将人捅了个半身不遂。”
“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保命,我得狠呀。谢统领你在想什么?”
谢临一噎,端起茶杯抿了口,“没,就是觉得你捅得好。”
谢临听了他的话,心里稍安,又问,“那裴知行那边怎么说?他若不调拨人马,你抓石头打天?”
风珏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谢临忙倾身靠近。
“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
谢临一惊,“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将那个向时弄过来了么,他在河中府待了六年,以有心观无心,总会有发现的。”
谢临瘪嘴,“这个还真不是我的功劳,是巧合,王爷本意如此,那个向时自己还去请奏要追随你。”
说到此,他又嘴角一扬,“不过你料的准,王爷确实问过我的意见,既然大家想法一致,我就顺着推了一句,就是这么巧合。”
谢临又问,“你从他身上套出什么话了?”
风珏搓了搓手指,“那人口风紧,问不出什么,偶尔闲聊,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谢临应话,“嗯,什么样的蛛丝,又是什么样的马迹?”
“我发现河中府内里也并非铁板一块,裴知行虽贵为河中尹嫡子,还是独子,也并不如表面那么光鲜。”
“裴茂对他极其严苛,他生母病逝后不久,继母进门,又有一个很会挑事儿的堂兄,久而久之,他便不得继母待见,父亲严苛,继母跟堂兄两面三刀,处处耍手段,便越发不得父亲喜爱,形成了死环闭口。”
“这个时候,唯一让他能松口气的只有奶娘母子,整个府里,除了奶娘母子真心待他,都在虚与委蛇。”
“可这世道的生存法则极其残酷,强者生弱者亡,自古以来都是适者生存。在裴知行一次外出办事的时候,温厚的奶娘被人下套,遭到了毒打,没能扛到裴知行回府就一命呜呼,可怜这位温厚的妇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不管是听者,还是说者,至此都是长叹一气。
“裴知行那次外出,带着奶娘的儿子同行,也就是周木,没能让周木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愧疚又心疼,自此两人便有相依为命的意思,裴知行的性情也从那以后就变了。”
谢临听到这里,出声了,“也就是说,整个河中府,只有周木一人待他是真心的。”
“是,整个府里,他也只在乎周木一个,所以他将周木送到这里,我会勉为其难的应下,就是相信他害谁都不会害周木。”
谢临眼里神色复杂,戒备慢慢掩盖过同情。
风珏知道他的意思,“我不是乱好心,解围清顺台的时候,我暗中留意过,也留了个眼线在那边。”
想起那日裴知行仰头望天的无奈,还有打马远去的决绝,心上又趟过一片荒凉,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扯住谢临的臂缚,“谢临,我觉得,裴知行是一把利刃,若是用得好,可以破开齐王府的大门。”
谢临眉眼狠挑,近两年来,他很少喊他谢临,大都是谢统领谢统领的唤,这么郑重其事的喊名字,谢临心里漫过一丝恐慌,且这份情绪是风珏传给他的。
谢临没忍心甩开臂缚上的手,轻咳一声,“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你先顾好自己,打仗的时候别那么玩命,你别到时候让我们踏不上去京都的路。”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到时候也别让我一人去京城。
风珏也轻咳一声,收回自己的手,调整语气,“那不会,怎么着也得闹翻京城才能闭眼。”
“呸,瞎说什么,是闹翻京城再全身而退,还得娶个媳妇进门。”
风珏望着谢临龇牙,“娶媳妇,你这个志向不小,祝兄弟你心想事成。”
谢临眉眼一弯,“咋滴呀,你就不想到时候娶个漂亮媳妇进门?”
风珏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傻笑,她志不在此。
谢临本想调侃他跟云青辞,奈何上回被他掐脖子警告过,便也作罢,也跟着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