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珏有足够的耐心等,她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索,直到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杀气和暴怒,才默默地撤离视线。
“我当日没细问,也没当回事,直到前不久跟贺副将在军中重逢,复又琢磨,这事似乎不简单,白龙帮悬赏追杀我多年,半点也不提及贺副将,”她刻意沉吟片刻,复又出声,“王爷还是诏贺副将跟横颜将军问问,此事非同小可。”
赫连长澈将杀气掩去,压下心中暴怒,慢慢点头,表示他会问的。
他再次出声问,“所以你的计,跟白龙帮有关?”
风珏转动茶杯的手一顿,随即弯了唇角,“是,白龙帮富得流油,可以悬赏万金追杀一个无名之辈,为何不可以将银子拿出来充作军粮饷银?”
“白龙帮可以悬赏杀我这个仇人,王爷亦可拿了他白龙帮的银子,悬赏杀外贼敌寇!”
她要拿的,哪里只是银两,她要拿的是全部,只不过是以银两为引,引着王爷去探取白龙帮所做的孽,引出王爷心中的仇恨。
赫连长澈听明白了,他慢慢松开攒出红痕的五指,整个身子往后移,靠在椅背上,他在等,等她接下来的话。
于是幽幽道:“天下第一大帮的银子,可不那么好拿,本王如今一无实权,二无银钱,三无羽翼,谈何容易。”
风珏知道他在套话,不紧不慢地抿一口已经凉透的茶饮,低声吐字,“王爷所说的东西,若有,是好事;若没有,也不是坏事。”
赫连长澈眸中闪过一抹惊讶,好清新脱俗的说话,还有人觉得空壳子不是坏事?
“这是什么说法,本王还是第一次听。”
风珏将茶盏搁置在案几上,却没松开手,她三指一转,茶杯便在案几上转起了圈,转的很快,杯底的茶水却纹丝不动。
“爬山的时候,与其背一大桶水备着,用以解渴,不如在山中活泉处取水来的轻松,反正目的都是止渴,渴的时候有的喝就行,背一大桶水爬山,又累又惹眼,划不着。”
赫连长澈盯着那旋转的杯盏,心里早转了上百个弯道,许久,他冷声问,“若是山中并无活泉可取,又当如何?”
风珏敛去玩味之色,严肃且坚定地回复,“会有的,一定会有!”
她忽然一掌盖住那旋转的杯盏,沉声道:“退一万步讲,运气差到就算翻过十万大山,也寻不到一处活泉,也会有人将水捧到您跟前来的,您是王爷!是亲自和大家一起走过十万大山的王爷!”
这句话明明不重,却能唤醒内里某一股力量,赫连长澈愣住了,视线还停留在她盖住杯盏的手背上。
那手背,跟白莹温润无关,纹理甚是粗糙,有几根手指头已经变形了,是长期练剑拉弓磨损的,可以想象出手心里的茧有多厚。
“时机若不对,拥有的太多反而不是好事,太惹眼,是会遭嫉妒的。”
不仅遭嫉妒,能不能保住还难说。
赫连长澈慢慢地将视线挪到她脸上,心里早如喷薄的火山一样动荡,这人的话,处处机锋,处处点到自己心坎上。
机锋言语,无需多说,他又将话转回去,“......可贸然取了人家的银子,如此大动静,不是更惹眼?”
“只要王爷不出面,谁知道是王爷所为?”她这话说的颇有匪气。
赫连长澈不说话了,静静等她的下文,他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每当她不那么一本正经的时候,带点匪气,就是在动歪点子。
这次,他却失算了,她也不说话了,两个人直愣愣地对视。
最后,还是赫连长澈先挪动视线,勉为其难地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赫连长澈起疑了,自己都已经发话了,她却不出声,依旧愣愣地盯着自己,她那眼眸,如古井一般。
良久后,她才呐呐吐字,“我有个想法,若说出来,可能王爷想砍了我。”
赫连长澈眼角一抽,后脑霎时紧缩,跟抽筋似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样的想法,自己要砍了她?“什么想法,先说出来听听。”
赫连长澈没有说不砍她,以自己对她的了解,没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连她自己都做了这样的预设,也不知道狂到几重天去了。
她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却又小声嘀咕,“陆术那厮的军,离白龙帮,比此处离白龙帮还近。”
言下之意,用自己的兵,还不如用别人的兵。
纵使自己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她没什么不敢做,可预设还是低了,自己没她那么莽。
赫连长澈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最后都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这根本行不通的,就让她图个一时嘴快。
风珏本做好了被反驳的准备,结果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握紧了掌心里的杯子。
这是什么意思?不以为意?
其实,赫连长澈心里有个最大的疑惑,是什么造成了她这样的胆量?她怎么敢的?她第一回杀人的时候,到底怕不怕?
“本王有个疑惑,不知风校尉可能为本王解惑?”他到底是问出了声。
风珏得不到回答,却被反问,但是对方是王爷,她的脾气只能压着,“只要是我能解惑的,王爷但问无妨。”
“风校尉是如何学会杀人的?”
风珏眨眨眼,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这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她挤出一些淡笑,如实道:“这个,说来颇为汗颜,小的时候,常看人杀猪,一刀致命,看的多了,也就会了。再后来,跟着师父学艺,学到了一些功夫,在对敌的时候,自然就敢出手杀敌......”
她似乎忘了第一回闻到死人血,五脏六腑干呕到想吐的事情。
小时候看人杀猪,学会杀猪,长大了学杀人,这让他一个王爷彻底没话说了。
最后,他只呐呐吐出了“原来如此”几个字。
难怪这么莽,学杀猪长大的。
“为什么要看杀猪?不怕?闻血腥味不呕?”
风珏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饮尽,那点挤出来的淡笑也没了,她没有说实话,“小时候贪玩儿,不知什么是怕。”
她不是不知道害怕,是玉屠夫需要她帮忙,迫使她在一旁递杀猪刀,端盆接猪脖子血。
若是刀递慢了,又或是猪血洒了,一天都没饭吃,若是被那个男人知晓,逃不了一顿毒打,还不能进屋去。
在填饱肚子跟害怕血腥之间,她选择前者。
赫连长澈没套出话来,也饮尽杯中茶水,慢慢地,问了另一个一直想问又没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裴野说校尉你中了敌将一支冷箭,箭上有毒,如今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