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混沌的最后,她双唇启合,已发不出声音,只有气声。
余山贴耳去听,隐约从气声中辨别出她说的是两个字,是哪两个字,却又拿不准。
气声太急太乱,还不稳,余山僵了一会儿,才坐直身,看着陷入昏迷的人发愣。
到底说的什么呢?他很恼火,自揭老底,指望能换取点情报,结果,自己老底揭穿了,一点都没套出来。
什么真心换真心,真话换真话,狗屁不是,都是骗人的。
应予在一旁磨磨蹭蹭地,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刚刚好像吵得很凶,后来又说了许多话,不知道有没有和好,他先前一门心思都在伤口上。
在风珏陷入昏迷那时,他已经忙活完了,撒了大半瓶顶好的药,才止住血,好生惊心的一幕。
见余山一直愣怔,应予俯身,将他的衣袖从风珏手里抽出来,一点一点抹平上头的皱痕。
抹了许久,一个褶子也没抹平,上头尽是汗液。
“换一身吧,皱了,抹不平,也湿了。”
听见应予低声说话,余山心头正憋闷窝火,横一眼眼前的白毛,“还说,是谁拿给她抓的?”
“是...是我,对不起......”应予有点过意不去,支吾起来。
余山很无奈,一个两个的,都逮到他衣袖扯,什么毛病。
“你自己扯就算了,还拿给旁人扯,我衣袖就那么好扯?”
应予点头,“嗯,好扯。”
果真是一个德行,听话只听自己想听的那一半,旁的全都听不到。
“好扯就要拿给她扯?你是真大方,今日衣袖可以拱手让人,他日,是不是二帮主也可以拱手让人?”
应予呆愣了一瞬,随即摇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是,不会,不能,不让,二帮主不让人。”
他的本意是不把二帮主让给旁人,说出来就是二帮主不让人。
本就憋闷窝火,这小东西说话也意思混乱颠倒,余山抱怨道:“一个二个的,尽来气我,我是做了什么孽,要被你们折磨,真是乱好心,要遭报应。”
“不是,没有,不气,你不气......”
“嘿,我还气都不能气呢?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我掏心掏肺,什么都跟她说,老底都揭光了,她倒好,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一句话都不透露,我还不能气?”
“不是,能气,能气,不气嘛,好不好。”应予小声说,也不知道是哄人还是撒娇。
“公子说了的,是你没听见。”
呀嘿,这还怪到自己头上了?这小东西,竟学些乱七八糟的,还学会吃里扒外了。
“你倒还怪我?她说啥呢?啊,你告诉我,她说啥了,没良心的......”
“她说的是将军!”
余山正烦躁,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应予接下来一句话镇住了。
静了一瞬,余山才又复问,“你听见了?她真说的是将军?”
“嗯,公子最后喊的就是将军,”怕余山不信,应予又说,“我看得懂的,师父以前教过我。”
思绪纷扰,余山从刚刚的烦躁激动,到愣怔,最后又起疑,她到底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是在意识模糊中想起了心里的人?
不过,由此可见,她心中藏了个人,是个将军。鉴于她自己身在行伍,接触最多的就是将士,所以将军这个称呼所涉及的人就广了。
至于那个将军是生是死,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就无从得知了。
前院老九那里还有一个武将,会不会是她最后忧虑那个人,所以喊了出来。
尤不死心,他拉着应予问,“还有旁的吗?比如那个将军姓什么,喊那个将军又做什么,你看出来了吗?”
应予摇头,“没,公子只喊了将军二字,没旁的。”
问也白问,依旧是一团乱麻,余山泄气了,看应予巴巴地挨着自己,又心软,为难他做什么,话都说不撑头,时常词不达意。
刚刚事出突然,他饭也没吃好,估计都凉透了。
“没吃饱吧,饭菜凉了,二帮主给你热一热,再吃点?”
应予摇头,“不要,可以吃。”
“冷了就不吃了,吃坏了肚子,难受。”
“没事,习惯了,而且,我有药。”
余山看着瘦弱单薄的应予,心里很不好受,也不知道那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若非自己懂医,只怕早没了。
可是医者不自医,迟早会出事。
其二嘛,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要吃,哪有动不动就吃药的。
余山起身,去偏院的小厨房重新热了一道饭菜,看着应予吃。
应予吃着热喷喷的饭菜,还不忘惦记余山衣袖的事,“换衣服,皱了。”
余山不甚在意地一抹衣袖,温声说无妨。
应予含着一块青瓜,闷声说:“以后,我不让旁人扯你衣袖了。”
似乎还不够,又保证一句,“嗯,我也不可以,不能扯,都不扯。”
哎,余山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叹息,这人,真是怪可怜的。
“想扯就扯吧,没不让你扯,”余山微微握住手指,慢慢告诉应予,“以后,莫要吃冷食了,小厨房一应俱全,学着我刚刚的样子,热一热再吃。”
“大帮主事务繁忙,有时候送晚了或是忘了送,你自己慢慢学会煮,好不?莫要挨饿。”
“你又要走了吗?”应予转头过来,看着余山,急声问。
余山伸手揉揉应予的头,温声哄,“没有,不走,我教你煮饭好么?”
听余山说要教自己煮饭,应予高兴的点头,应的极快。
“快吃吧,明儿开始,咱们自己在院里煮饭。”
“好。”
余山心里很乱,既被风珏那没头没尾的将军二字扰乱了思路,又被应予这个小东西动摇了心神。
思路心神皆乱,就特别烦躁,谋划多年,筹备多年,如今万事俱备,却半道杀出个风珏。
她的仇人是谁?跟自己的仇敌是否一样?
白龙帮暗里是朝堂的爪牙,背后替天家做的尽是不能见光的勾当,构陷大臣、残害忠良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到底是天家的旨意,还是白龙帮打着天家的幌子行一己之私?
白龙帮根深蒂固,不可轻易撼动,如若真的动了,朝廷肯定会追查到底。
到时候,要么隐姓埋名避世,要么天涯海角地逃亡,都是一条不归路。
其实,风珏很清醒,她有句话说的很对,她需要一条问京的路,需要一个投石问路的石,这块石必须足够大足够显眼,才能一石障万千人的目,若是石头够硬,还可以拿来挡一挡风雨。
可是,能拿来问路的石,实在太软了。
不过,她风珏就是跟世人不同,她敢为。
先前被她岔开了话,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已经选定了问路的石,也有胆量气魄陪同这枚石子强硬起来。
这是一场豪赌,筹码很大,她怎么就敢赌呢?
是这块石头的底子足够好,好到独一无二,还是她别无选择?
要不要见一见这石子呢?
现下,她就在这里,若是见,时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