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贞离去后,赫连长澈一人静坐,默默握着手中锦囊,心里暗想,柳子歇此时给她送个侍卫过来,武艺身手还不及她,是为何?
是又算准了谢临会去斥候营,还是担忧她女子身份被人识破,遣一个自己人来护着她?
说来也奇,纵观军中将士数万,竟无一人识破她真身,就连谢临也不知,可是青山前初见时,自己一眼就瞧明白了,再一眼就识破了。
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就独独自己一眼就识破了?
而且,柳子歇是知晓她女子身份的,那日茅屋前,自己可看得分明,柳子歇扔下灶火不顾,走出木门,就是想替她为李贞抹药。
不得不说,柳子歇对她是真心的好。
如若不是因为她,那日柳子歇不会候在小崖子山,以赠卦为由,特来见自己一面,活了这么些年,别的不敢说,在看人这一块儿,还算拿得出手。
柳子歇那种,本不是热衷权势,走仕途的人。
他捏了捏手中锦囊,心下明白,这也是为她送来的。
不过,柳子歇这人的智谋,着实不凡,众人迟迟议不出定论的难题,他两句话就破解了。
他不免多想了想,如若此人真的为自己所用,该是如虎添翼吧。
但,不能这样做,他从不强人所难。
那日与柳子歇辞别后,风珏跑了一截又返回去,可以想象得到,她应该是气急败坏地骂了柳子歇一通。
柳子歇先是瞒她,忽然现身茅舍,后又跟自己合伙试探她,着实不厚道,都该骂。
她不想柳子歇入仕途,可见她本身也不热衷权势,可她偏偏就是入了军营,行了权谋之事。
再加上一直查不明白的身世,还有她那高深莫测的功夫,无一处不引人起疑。
可以肯定的是,她定有所图,图什么呢?
昨儿跟紫嫣那一番争论,还有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不甘,可以断定,她没有长于贵族世家。
长于世家贵族的人,受家族熏陶,深觉法理纲常大过天,重嫡庶,重联姻,唯独不重情。
这些,在她身上看不出半点,她身上的洒脱随意和重情,还有那匪气,更像是长于市井。
是世家没落后,流落于市井?还是本就出身平民之家,混迹于市井长大?
若是前者,可能是为了振兴家族,也可能是为了复仇,需要权势。若是后者,图什么呢?平步青云?立志做人上人?
她不愿柳子歇入仕,刚刚给锦囊的时候,并没顺势推荐两句。
可见她并不是沉迷权势地位的人,后者的可能性极低,所以,前者的可能性极大。
振兴家族?复仇?二者选其一。
可再一深思,就能品出几分不同。
若是复仇,那定然不简单,以她的武功身手,直接将仇人杀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岂不省事?
既然不能省事,要昭彰于众,那要么是仇人身居高位,轻易不可动,要么就是仇人不止一个,不可轻易得手。
又或许,是想振兴家族,无枝可依,便走了入伍的路子。可是,也有讲不通的地方,她是由起义军入编正规军的,楚王先前就在雁门州,为何不投靠楚王呢?
楚王智谋过人,门客无数,追随他的朝臣一个比一个能干,近年来的呼声颇高,不亚于东宫。
唾手可得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为何不要?
还有老师,世家高门,根深蒂固,中书令一句话胜过旁人百句,为何不用?
以老师在自己面前特意提及她的分量,她若是开口,老师不会不帮。
虽然她也并没有坚定表示要投靠自己,但一步一步,她看似是被裹挟划分到自己麾下,实则也没有排斥厌烦。
为何?
有捷径不走,偏偏入了自己这条独路道,白手起家。
不管是振兴家族也好,还是复仇也罢,可以明确一点的是,她跟楚王不是一路人。
会不会是楚王的棋子?毕竟三哥前车之鉴。
念头一起,他猛地打了个冷噤,随即又打消了念头,不会的,如若是,那日又何必以身犯险,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呢?让自己死于敌军铁蹄之下,楚王不就可再返北地了吗?
齐王不可能来北地,因为裴茂和河中府援兵的干系,皇上还没昏聩到自掘坟墓的地步;东宫就更不可能,太子那副身子,不争气。
不是楚王的人,那东宫呢?齐王呢?
想到此,他唤了声李贞,李贞掀帘而入,恭敬候在一旁。
他沉声问,“近日可有动静?”
李贞恭敬递上来一物,赫连长澈皱眉问,“怎么劫了信?不是说了不要打草惊蛇吗?”
“不是,这是秦牧送来的。”
赫连长澈拿过那个小铜管,解锁,看了里头的密信,“这些人目前在何处?”
李贞悄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回禀,“军中的,凤梧大人那边处理了三个,还有一个被派去前方作战,尚不知生死,”他停了一下,“府里的那两个,都在秦牧的掌控之下,主子勿虑。”
这些名单中,没有任何跟她沾边的人,她也不是那两方的人。
保险起见,赫连长澈又问了一句,“可查仔细了?没有遗漏之处?”
李贞点头,“是,近十年的军户黄册都查了个掉底,没有遗漏,”似乎想起来一点,又补充,“除了起义军收编的那本黄册上有个别信息不详,无可疑之处。”
“都有谁?”
“起义首领肖进财,还有风校尉和谢临谢校尉。”
赫连长澈皱眉,“肖将军不是死了么?”
李贞暗暗抹了把汗,“是,肖将军已战亡,但册子上还没消。”
“呈上来我看看。”
“是。”
详细翻阅后,赫连长澈盯着秦牧送来的军户黄册出神,这本跟先前军中原有的那本,略有出入。
谢临入伍登记前,只有一句话带过,幼时受灾,孤儿,旁的一句也无。
肖进财那页,只有一句,悍匪从良。
再翻开风珏那一页,记载也不甚详细,粗粗记录着雁西柳镇人,父母双亡,十七岁入伍,生辰、过往经历等无详细记录。
细算算,十七岁入伍,在风鸣关守关六年,现已满二十三岁,她在最该成婚的年岁入了军伍,可见执念何其深。
越看越想不明白,赫连长澈心有烦躁,他反复翻动那几页,翻着翻着,视线就定在了肖进财那一页,这人已经死了。
死了,还没来得及除名。
活的不可查,那死了的呢?
蓦地眸中一亮,他朝一旁的李贞招手,李贞立马靠近听令,就听见主子语无伦次地吩咐,“死亡名册,军中近十年来销户的名册给我,雁门州起义那一年往前推一到两年的名册,率先给我,快去。”
李贞不敢懈怠,立马翻出另一本厚厚的册子呈上来,还好秦牧准备万全,否则今日又要误了主子的事。
观主子神色,这事儿不小,他丝毫不敢添乱相扰,添了盏茶后,李贞默默地退了出去。
翻阅了近三个时辰,口干舌燥,眼睛酸胀不适,还是一无所获。
从雁门州起义那一年往前推,发生了很多事,最大的还是北燕压境的事,那一年北一西大营六万将士全军覆没,册子上的名字却个个如新。
六万个名字堆砌成册,故纸堆里找不到真相。
一定有一个重大的理由,成了她的执念,致使她隐瞒身份,持枪上阵杀敌。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赫连长澈锁紧了眉头,整本册子不见一个叫曲北鹤的人。
他高声唤李贞,问他为何名册不全,李贞指了指册子名录,小声开口回答,“主子,为国捐躯的英烈才能记在这册子上,弃...弃城叛将自是不能。”
耳中轰鸣一阵炸响,眸中生熠,陡然间,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什么,他一把抓住李贞的胳膊,切声吩咐,“告诉秦牧,去查曲北鹤,去查当年的真相,不惜一切代价,不要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李贞见主子眸中有异,忙应声告退,刚走出几步,又听见主子低声吩咐,“银子若不够使,就把南边那处赌场卖了,反正也不是正经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