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郡王当众失礼妄言,惹恼皇上,就在所有人作壁上观的时候,皇上竟然下了旨意,准了宁郡王前往北地的请求。
这可真是一桩奇事,不过局外有心人稍微一想,也能想明白。
前线战败,总要有个身份地位镇得住场的人出面,否则萎靡不振的军威士气,要如何挽回?
身在局内的人,所思所想却完全不同,先是东宫众人起了疑心,宁郡王当众提及禁忌话题,惹恼皇上,被轰出了宫,连楚王、齐王都跟着挨了骂。
即使这样,陛下还是准了宁郡王的请求,陛下是太不相信他们这三方,还是宁愿相信这个犯忌讳的皇子?
由此看来,陛下心里是有一杆秤的。
赫连长晖本还沉浸在暗喜里,赫连长澈自寻倒霉,还求到自己跟前,他哪有不帮一把的道理?
只要赫连长澈惹恼皇上,皇上不许他去往北地,自己就有机可乘,只要有离开京都去北地的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要一试的。
奈何,即使皇上盛怒,却还是准了赫连长澈的请求。
为何呢,难道自己真的这么不得看重?这么不得信任?
虽然知道有此结果,离不开东宫跟齐王派的人从中作梗,但他还是很失落,心有不服。
他比谁差了?是东宫那个病秧子还是齐王那个草包莽夫?他们二人本身又有什么能耐?还不是全靠下头的一帮重臣谋士撑着。
被东宫和齐王派的人使绊子,他已被困在京都多年,如今又渐渐失了皇上的信任,再这样下去,只怕无力回天。
不行,他得想法子将荀泠捆牢固些,祁盛那头已经指望不上了。
楚王愁苦不忿的时候,齐王赫连长瀚却依旧如意,只要楚王不得兵权,就压不过自己去,至于东宫那头,慢慢熬就是,他不信自己还熬不过赫连长明那个病秧子,但也时刻留意着赫连长明的后院,不能让这人留下子嗣。
赫连长澈这头,虽被骂了一通,还被轰出了宫,但终是如了愿。
且他心里明白,父皇发那么大一通火,连带骂了那么多人,也是借此机会敲山震虎。
北地战事吃紧,皇上频频召集三省元老、东宫和六部要员于英武殿议事,英武殿时常灯火通明。
兵部、户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主要还是国库紧张,筹谋钱粮事宜不易。
几年前西厥犯境,风鸣关守将贺玄领旨率军驱敌,一举打到西厥上京城,西厥上书求和、俯首称臣,那一战赢得漂亮,但也掏空了一小半国库。
近十年来,外贼犯境,战事频发,消耗巨大,本就不富裕的国库,如今是更加囊中羞涩。
兵部尚书徐宸杰跟户部尚书李彬二人忙得焦头烂额,已经数日未曾离宫家去,吃宿都在值房。
兵部一边调兵部署,一边追着户部要银粮,户部一时拿不出银子,两位尚书大人时常议着事就能吵起来,吵完了还得坐下来继续议事,很是磋磨精力。
一时间,两位大人都添了白发。
兵、户二部忙得焦头乱额时,东宫众人与三省元老,以及武将等要员,皆是一样不得安宁,经过长时间反复商议决策,最后决定从西山大营调出八千骑兵、一万两千步兵,共计两万兵马交由宁郡王先率军北上,而后再从河中府借调六万兵马往雁门州驰援。
皇上虽恼怒宁郡王妄言不知礼数,触犯了天威,但大敌当前,也并未过分责罚。
不过,皇上并未将从西山大营调出来的两万兵马之权直接交给他,兵权还是在将军曹雄手里。
但是,皇上特地发了话,许宁郡王赫连长澈在北地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个字的份量,不可谓不重,由此引发了各党派的热议。让他们稍放心的是,宁郡王手中并无兵权。
赫连长澈没有精力管旁人的热议和心思,只一心准备,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往北地去。
曹雄自接到上头的调令后,每日忙地脚不沾地,一连数日都扎在西山大营,临到启程出发前一日才回府。
一回府,管家就捧着一叠帖子来向他请示,他瞄一眼那厚厚一叠拜帖,暗暗冷笑,有些人还真是稳不住,调令这才下来几日,就都上赶着来拜访。
他数日不归府,就是为了躲避这些污糟事,他是靠自己一路摸爬滚打,实打实凭着军功当上正四品忠武将军的,不是靠拉帮结派那些下作手段晋升的。
战场凶险,军功不好挣,这官位来之不易,他很是珍惜。再加上,他本就瞧不上文臣那种尔虞我诈、拉帮结派的下作手段,以及算计来算计去的行事作风。
因此,他一直保持警惕,远离党争。
他已经很明显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这些人还是不死心,既然如此,自己也无需太给那些人情面。
他伸手接过那一叠拜帖,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勿需再管,便转身进了自己书房。
进了书房后,他一一将帖子翻开来看,每看一个脸沉一分,看到最后,彻底黑了脸。
扞卫国门、战场搏命之事,这些人也想来插一脚,真不是东西。
细细一数,这些下拜帖的人中,有暗里支持东宫的,有已经站队楚王的,还有万家的人,嘿,三方都有人,还真是齐整。
反倒是郡王府这厢没有人来,想想也很是可笑,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都来了,这些人到底是在算计什么呢?真就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
他将拜帖随意一推,往后一靠,闭目思索。
他刚闭眼,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外头有了声响,似乎是管家的声音,他赶忙开门看。
一问才知,宁郡王到府来访,他不觉好笑,刚还在说该来的不来,这不就来了?且还是王爷本人屈身到访,这可是给了他足够的面子。
不过来的还真是时候,他才将将到府,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这位王爷是瞅准了他人在府里才来的。
看来,也是个心有丘壑的主儿,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般,莽撞冒犯天威,不知轻重。
他暗暗摇头,能掐准时机,且能委身到府来访,这样的人,能不知轻重到触犯天威?怕是不少人都被传言所误。
他没敢耽搁,理理衣裳,赶忙出府,以礼相迎。
见礼后,恭请入府,简单表明来意后,两人一同入书房就事论事。
不谈不知道,一谈论军政事务才发现两人所思所想颇为投机,便多谈论了几句。
这一多谈论,就论到了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还是府里飘起了饭菜香,这位王爷才起身作别,曹雄挽留其留下来用饭,被郡王爷婉拒了。
看着宁郡王打马消失在夜色里,曹雄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暗想,有些事可能真的躲不过去。
大军整顿完毕,择吉日吉时出发,皇帝携东宫太子赫连长明,率领六部官员于太极门前为大军壮行。
赫连普威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皇七子,暗生感慨,一转眼就大了。他暗想,约莫是真的上了年纪,近来越来越念旧,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已往生多年的皇三子。
想起皇三子最后一次领兵西征,也是在这里,跟今日一样,又跟今日不同。
那日,皇三子才走出天牢。
那日,一直到最后他们都没说上一句话,自己没有走下城墙去,皇三子也没有下马来。
那日,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厚厚的城墙,也隔了很多人。
今日,他走下了城墙,皇七子也下马跪别。
往事不可追,他伸手拍了拍皇七子的肩膀,一切言语都包含其中。
一旁的太子赫连长明看着跪拜在父皇身前的赫连长澈,一时有些恍惚,这人身着银甲,通身英武贵气。
同时,竟然也生出酸涩,他这一生,是不可能跟他们一样披甲上马了。
他深感时间催人老的同时,也深觉小子不可看轻,几年过去,这人竟然长得这样出挑了。
他扫一眼身后的楚王和齐王,在他们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意味深长,暗想,现在的局面,可能就要被打破了。
他压下心思,对这位七皇弟勉励鼓舞一番,又寄予厚望一般的叮嘱几句,后亲自将人送上马,目送马背上的人意气风发地率军远去。
竟是迟迟收不回视线,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