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打地猝不及防,还好黑背示警及时,大部队没有进入葫芦庙的地界,尚且还来得及撤退。
否则,惨矣,休矣。
且战且退,以大坡岭为掩护,一直到天色渐晚,夜空落幕,这一战才得以停歇。
幽道血战,却还是败了。
他们没有料到萧炎的动作会那么迅速,即使攻破了清顺台,再怎么也会整兵休顿,毕竟长途跋涉过后,再频频作战,于他来说不利。
可这人就是这么猛,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的大军不仅没休整,还一鼓作气攻往云边城,且还有大批兵力部署在葫芦庙一带,专门伏击从风鸣关跟沉沙关来的援兵。
由此可见,于作战一事来说,兵马实力才是王道,谋略部署皆是锦上添花。
据后来统计,贺玄所率领的五千人马,在这一战中折损了五成左右,惨败。
损兵过半,也未能走出葫芦庙。
这一战,将风珏、谢临二人打郁闷了,他二人沉闷不语。
主将贺玄还算沉得住气,毕竟久经沙场之人,比这还惨的都经历过。
他见风珏、谢临二人寡言不虞,特意好生安慰了几句,尤其是风珏替他砍飞了那夺命一箭,他心里感激得紧,所以,一见他们郁闷不语,就软语相劝。
可是,他哪里知道那二人的心思。
数年前,北燕犯境,势如破竹,一路破关过岭,过清顺台,直逼云边城。
北一西大营主将曲北鹤跟大将军冯剑平合计设伏抗敌,原本计划是由冯剑平领兵藏于葫芦庙,与曲北鹤合围围剿敌军。
结果,事与愿违,冯剑平所领大军在葫芦庙暴露,全军覆没。
合围之计破灭,曲北鹤势单力薄,终是没抵过二十万敌军,兵败身亡。
世人皆传曲北鹤是雁门州的罪人,是大渝的败将罪臣,说是他打开了城门,放敌军入城。
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他曲北鹤自己至死也没能进到城里去。
没打这一战之前,还是全靠臆想,刚经历这一战之后,风珏、谢临二人才有了切身体会。
一万人马就没能让他们走出大坡岭,走进葫芦庙,何况当时北燕压向葫芦庙的是三万大军,攻向云边城的是十几万铁骑精兵!
北一西大营当时长期驻守兵,总共不过六万人马,冯大将军领兵八千设伏于葫芦庙,清顺台、沉沙关、大庚岭各处分防部署,最后曲北鹤自己手中能调动的不过两万人马。
所以,他能撑到最后,死之前没让北燕大军破城,已是他曲北鹤最大的极限了,他是真的尽力了。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将,最后还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他未能得一个善终,死后还要背负一世骂名。
这世俗,是何其残忍。
冯剑平率八千兵马设伏于葫芦庙,怎么抵得过萧洵三万重骑?最后全军覆没,死无全尸。
此刻,他二人就坐在大坡岭的深处,眺望葫芦庙。
那里,是冯将军身死的地方。
目之所及,处处青山,可青山处处埋白骨,处处山河载忠魂。
这些话,只听一遭,压根体会不到其中的残酷,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知道这话有多重。
也只有经历了,才知战事有多残酷,也才知为兵为将者,有多难。
可,也就是因为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枉死之人背了多大的冤屈。
这冤屈,他们不该背。
本就沉闷,不久后,云边城失守的消息传来后,他二人就更加难以释怀。
一如当年,走不出去的葫芦庙,回不去的云边城,历史重演,事实总是惊人的相似。
当年走不出葫芦庙的人和没能回城的人,早已不在,连白骨遗骸都未能拾回一块。
如今,走不出葫芦庙,回不了云边城的是他们,再回首,才知为一将者之艰难,比他们所想的难上千倍万倍。
正因为这样难,他二人势必要走一遭,为当年的他们,也为现在的自己,还为身后的人。
此刻,云边城失守,葫芦庙伏军未退,他们只有继续驻扎于大坡岭深处,以待时机。
北燕再度来犯,云边城失守的军报,被快马加鞭地送入定安城,满朝皆惊。
早朝结束后,皇帝赫连普威立即召集东宫、中央三省和兵、户二部的尚书、侍郎入英武殿议事。
雁门州的云边城失守,祁盛兵败,下落不明,放眼定安城,最焦急忧心的莫过于楚王赫连长晖和宁郡王赫连长澈。
赫连长晖焦急慌乱是因为祁盛是他的人,这人兵败,下落不明,他在北地六年来的大部分谋划就落了空。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信任荀泠,相较于来说,他更信任祁盛,因为祁盛是他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而荀泠,是局势所迫,不得不捆绑在一起。
现在,祁盛兵败,下落不明,他谋划落空,又一次处于被动局面,他不仅焦急,更隐有怒气。
要不是他们将他困在这京城,他怎会如此被动?这六年来,他是寸步难行,处处被东宫和齐王压过一头。
他立马召集门下谋士和客卿,商议对策,借此机会走出京都。
而赫连长澈这厢,完全是因为愤怒焦虑而忧心不安,北地九州是三哥生前的驻地,是他为之一生守护的地方,可屡遭北燕践踏侵犯,怎能不愤怒呢?
他今岁十五岁整,虚岁十六,已经封郡王,出宫立府另居,他深觉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他想趁此时机离开京都,去往北地,承担起守护家国的责任。
遥想当年,三哥十二岁入军营,一入北地军营就是八年,如今他已满十五,为何不可呢?
思索再三,他整装入宫,决定向父皇求旨,许他入北地。
这一夜,英武殿跟东宫灯火通明。
赫连普威望着下头跪地不起的宁郡王赫连长澈,望着望着就走了神,皇七子越来越像那个人了,他从皇七子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身影。
数年前,那人从北地回京述职,因他赐婚罗大将军之女为太子妃,他于雪里跪求一夜,不是请赐婚,是请求回北地去。
前一日才回京,第二日就要请旨回北地,这是不给他这个父皇脸面。
其实,他知道他心悦罗大将军之女,但是这注定是不能成的。
他已是北地九军的将帅,手握三十万兵马之权,怎可再结亲于罗大将军。
且,他是不允许他交兵权的,当时,已经找不出比皇三子更适合驻守北地九州的人选了。
所以,他才那么逼他。
何况,皇三子跟满朝文官的对立矛盾是那样的尖锐。
为了权衡,为了大局,为了打压他的势头,没有成全他。一个手握重兵的皇子,且东宫之位空悬,这样的境况下,他怎能成全他?
可也由此埋下了引线,他没想到,会有后头那许多阴谋。
看着下头跪地不起的皇七子,就想到当年也是这样跪地不起的皇三子赫连长泽。
时过境迁,往事一重又一重漫上来,又因北地雁门州失守一事,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赫连长泽还在,会如何?
不过一瞬,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堂堂一国帝王,怎能如妇人一般伤怀忆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