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狂吼,气温骤降,天色将晚时,外面淅淅沥沥落起了雪粒子。
雪粒子敲打着窗,呲呲啦啦地响,曲砚在她怀里已经睡沉了。
这孩子吃着吃着饭就犯了困,然后将筷子一放,就往她怀里爬,爬上来就睡着了。
风迟烈在一旁看呆了,觉得很不可思议。不止他,就连左风在一旁也呆了。
风珏赶忙放了筷子,将人抱紧,然后问一旁看呆的人,“怎么呢?”
风迟烈指着曲砚说:“在家里,他从来不这样的。”
风珏望向左风,左风赶紧点头,“是,他很懂事,四年前就是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要人抱。”
她垂眸瞧着怀里瘦小的人儿,心软了。
忽然就想到了七岁时的自己,那时候,她也这样瘦小,也曾这样靠在那个人怀里睡去。
到底是怎样的羁绊,在多年后,他的遗孤也这样睡在自己怀里。
她想,若是有前世,他们一定相遇过。
柳子歇默默地放了筷子,欲伸手来接,被她挡了回去。
一直到三更鼓响,她都没有放下曲砚,风迟烈也靠着她打起瞌睡,左风欲将小的抱走,再一次被她拒了,只安排他拿些宵夜过来。
就这样,曲砚在她怀里睡了一夜,她也看了曲砚一夜。
柳子歇一直在旁边陪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终于在戎马生杀里得了一夜安宁。
翌日,天一亮,她就将两个孩子和柳子歇送上马车,亲自护送出城。
一直送到城外,她也未停,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最后还是柳子歇掀开车帘,出声相劝,她才勒马停步。
两张小脸巴巴凑过来,痴痴地望着她,望着望着就红了眼。
风珏靠近几步,俯身,拍了拍两孩子的肩膀,温声说:“别再来了,回去好好念书、习武,我会回来的。”
风迟烈极力忍着眼泪,狠狠点头。
曲砚到底是小些,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啦一下滚落出来,他哽咽地说:“嗯,我听你的话,好好念书,好好习武,你要快些回来。”
她于风雪里点头,垂眸,也在风雪里抬头。
柳子歇将风迟烈跟曲砚拉回自己怀里,温声告别,他不忍看她如此伤怀。
马车稳稳地驶出,她驱马跟了两步,又重重停步,她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告诉自己,“会好的,都会好的!”
这一次,她看着他们远去。
风雪未曾停歇,一小会儿功夫就落了她一身,她默默地打马回风鸣关。
追风迎着风雪疾驰,她在风雪里独行。
四年了,终于得以见一面,匆匆一见,又匆匆而别,下一回再见亦不知是何时。
今日,她允许自己惆怅一回。
要不是忧虑曲砚跟风迟烈的安危,她不会这么匆匆忙忙地将他们送返回山。
曲砚跟风迟烈二人,太过重要,谁也不容有失。
这次下山来,可想而知,师父跟师娘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子歇又担了多大的责任,才得以匆匆见一面。
仰望阴霾雪空,唯有长叹一气。
风也凄苦,雪也凄苦,密密蒙蒙,一眼望出去,看不清前路。
她朝半空狠狠甩鞭,长啸一喝,而后疾行。
会有路的,她能走出一条路来的。总有一天,她会报仇雪恨,还曲砚一个清白身世,给风迟烈离开小寒山、行走南北的自由。
这场雪一连下了三日才停歇,地上积雪很深,出了年关才融化完。
年关一过,转眼就是元宵佳节,过不了几日,回京述职的众人就该回来了。
谢临闲来无事,天天坐在大营门口翘望,终于在二月底将贺玄等人给盼回来了。
贺玄带回了晋升嘉奖令,谢临荣升为正八品宣节校尉,风珏荣升为从六品振威校尉。
这一切,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二人自己没觉得有啥,倒是贺玄有些替他两抱不平,同时他也起了疑心。
若是按他的军功奏报行令嘉奖,他二人至少有一个会升为从五品游击将军,但是,两人都只晋升为校尉。
奏报被人动了手脚,这是他第一反应。何人会动手脚,又为何要动手脚,他却是毫无头绪。
他按捺下心思,单独约见他二人,很是诚心好言相劝一番,算是安慰。
从私心出发,也有弥补他二人的意思,贺玄将最年轻勇猛的兵划分入他二人麾下,平时暗中对他二人也多有提携。
这日休沐,风珏靠在院外的躺椅上晒太阳,忽然飞了一物。
她伸手一抓,抓到了一双绵布鞋,看一眼就知道,是她的鞋码。
她懒洋洋地直起身,问,“哪来的?”
贺玄白了他一眼,很是忿忿不平道:“哪来的?我的!我家小茹儿做多了,我一时穿不完,给你一双,你要是不要?不要,赶快还我。”
风珏立马将鞋子揣回怀里,嬉笑道:“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小气,哪有送出去了还要回的道理?”
贺玄有些气短,抬脚轻踢这人的脚背。
风珏一个闪身躲过,也不再嬉皮笑脸地开玩笑,握着那布鞋诚声道谢。
贺玄无奈摆摆手,在另一把躺椅上坐下,哪里是小茹儿做多了,明明就是小茹儿给这小子做的。
自从他在信里提过一句这小子,小茹儿就上了心,竟然给这小子做了鞋,他是没脸说实话,只好扯了个谎,说是自己穿不完挪给这小子的。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只默默地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风珏抿嘴暗笑,她哪里不明白实情,她拍拍贺玄的躺椅椅靠,诚声说:“哎,老头,别叹气了,我请你喝梨花醉。”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起身回自个儿的小屋,很快就搬出了两坛梨花醉,轻轻放在贺玄一旁的石凳上。
贺玄面色转喜,伸手就开了一坛,正准备豪饮,就听见一旁的人说:“悠着点喝,这是最后两坛了。”
贺玄大喝一口,“哼,臭小子,每次都是这么说的。”
风珏有些无奈,好言道:“这次是真的,那酿酒师傅不在西市了,老酒坊已关门歇业。”
贺玄立马停住豪饮的动作,迟疑地问,“真...真话?”
风珏点头,“真话。”
东亭没有如期归来,左戎一把火烧了老酒坊,毁灭了所有的踪迹,自是也没了梨花醉。
贺玄小小抿了口酒,赶忙密封起来,抱回屋里去,边走边叹息道:“那是要省着点喝,以后就喝不着咯。”
风珏看着贺玄略显沧桑的背影,不忍道:“哪里就喝不着了?只是短时间内没有罢了,等以后回了京城,我还请你喝梨花醉。”
听到京城二字,贺玄抬起的步子又停下,他细细琢磨片刻,缓缓侧身,倚靠在门边,盯着院里的人说了句话,“上回离京之时,听说皇七子被封了宁郡王,所居府邸是由先头北晋王的府邸改建的。”
贺玄这话说地前言不搭后语,风珏愣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贺玄这话是何意,最后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表示跟她不搭边。
贺玄一直盯着他,没放过任何一个枝末小节,最后还是没发现任何异样,他又抬步进屋,暗里思索,难不成自己又想错了?
上回回京述职,他已发现朝堂局势不简单,后头又因嘉奖令发现端倪,他以为这小子是卷入了党争,才被人在军功上动了手脚。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这小子到底是被谁盯上了?他好像没有得罪什么人,硬要说,就是跟石英奇有些不愉快,可石英奇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是说石英奇背后的人有本事?
说来不能细想,石英奇这次晋升为正四品忠武将军,一连升了两级,是此次晋升最大的一个将领。
不过,万幸的是,自己早有准备,将石英奇调去了七里岭。
只要二人不常见,应该无大事,但他还是不敢大意,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