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旨意,降的突然且决绝,引发了各方的猜测,大家都想知道那日在崇文楼发生了什么,皇帝召见兵部尚书徐宸杰时又商议了什么。
齐王因这道旨意有些坐不住,要不是有曹章绪跟万正坤两人压着,只怕这人会自己跑到承乾殿去问。
东宫这头倒是安静,一是因为沉得住气,二是也在琢磨皇上的意思,这事皇上没有过问东宫,去了一趟崇文楼就降了旨意,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对东宫失望了。
话说在这件事上,东宫也着实墨叽,既没有明确表态支持打,也没有反对说不打。
所以一听说皇上往风鸣关派兵的时候,东宫就沉默了。
楚王这边倒是又扳回了一局,他回京已有三年,一直渴求在军中获得支持,所以在西厥犯境这件事上,他是主战的,希望趁此时机再次北上。
但,他太过急功近利,一时没看清局势,即使跟西厥打,他也走不出京城。
皇帝怎会让他领兵出征呢?
不管各方如何猜测,又怎么动心思,那日在崇文楼的事终究是不为外人所知。
过后,梅正卿被皇帝邀约下棋,皇帝有意无意地夸赞他有一个好嫡孙,他转动心思一想,便有了猜测,面上不显,只委婉地说不敢当之语。
梅正卿暗地里问梅涔,可有见过陛下,跟陛下说了些什么没有,梅涔点头又摇头,他说:“那日陛下确实来过崇文楼,询问了一下七殿下的功课,并未说别的。”
梅正卿细细琢磨,还是没想透,约莫是陛下满意七殿下的功课,才提那么一嘴。
他们哪里知道,皇帝是在帘外听到了赫连长澈跟梅涔的一番辩论,才下旨派兵的。
那日,梅涔正讲到望梅止渴的典故,待他讲完后,赫连长澈摇头表示有异议,梅涔问他为何,便有了以下对话。
“老师讲的典故是好典故,老师的见解也独特,跟旁人不同,但,学生有一问。”
三年过去了,他们终于以师生相称。
“殿下但问无妨。”
“学生想问老师,这跟画饼充饥的典故有何异?”
“从词之本意上来说,无异,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处。”
“既如此,学生想说的是,画的饼不能充饥,虚构的梅子也不能止渴,学生以为,真正起到作用的还是说那话的人,是那个人说的话能起作用,下头的将士甘愿相信他的话。”
“若是此时的我,看见画的饼只会更饿,想到梅子,只会更渴。”
他这话说地实在又逗趣,梅涔难得露出了笑颜,“殿下说的很是,若是此时此刻的我,应该也会跟殿下一样。但听殿下的话意,似乎不止这一层。”
赫连长澈温润一笑,“是了,若是换个场景,我如果是那万千士兵中的一个,我应该也会觉得有用。”
梅涔一愣,而后试问,“殿下的意思是?”
“身在其中,跟想象终归不同,若我是兵,有这样的主将,我也会听,即使知道事情本来是假的,毕竟这是主将给的希望。”
梅涔又一愣,“那若是殿下为将呢?”
赫连长澈轻轻皱眉,他定定地望着案上的笔墨,沉默了良久才出声,“我做不了将。”
梅涔神色不变,心下却有了不同的想法,自从他不讲那些干巴巴的经史子集后,这样的对话时常发生,但他鲜少见七皇子这样的反应。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为何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定论?”
“老师且听学生细说,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动辄就是上千过万士兵的生命,以及数千倾的疆土,责任之大,不是凭空能想的。为将者,一声令下,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句话,可只有为将者自己知晓,身后背负的是什么。学生是愚笨之人,自认是担不起这样的重担的。”
“殿下过谦了,就凭殿下这番话,下官深感敬服。”
赫连长澈轻轻摇头,“老师何尝又不过谦,莫要在学生面前自称下官了。”他一边说一边提笔在一旁的空白纸张上作画,不一会,几个梅子就跃然纸上。
他恭敬的将这画呈给梅涔,梅涔刚接过这画,便听见眼前这少年出声,“谨以此画贿赂老师,学生这就寻梅子去咯。”
梅涔一时讶然,忙紧追两步,“殿下,今日的功课还未结束。”
早已跑出门的少年又退回两步,扬声道:“晓得,还请老师稍等片刻,学生今日若是吃不到梅子,这课也是听不进去的,不若等学生吃到了梅子,再来静心学习。”
“学生是俗人,吃不到就会一直想着,满心念着那可以吃到又没吃到的梅子,就没有心思听老师的课了。”
话音未落,那身影早已不见,梅涔望一眼空荡荡的门口又望一眼手中的画,终是无奈摇头,不忘嘀咕一声,“又想逃学。”
“学生总想逃学,你这个老师也有责任。”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梅涔赶忙跪地请安,他是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还不等他出声请罪,皇帝先他一步免了他的礼。
“长澈逃学,你这个老师要惩戒他,莫要顾忌他的脸面,朕给你罚他的权力......”
......
一直到皇帝离去,梅涔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云里雾里的,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这差事太磋磨他的心力,一个总有一堆歪道理且总想逃学的皇子,一个神出鬼没的皇帝,要不是他一直谨言慎行,否则只怕早惹祸上身了。
他瘫坐在椅子里,半句话都不想说,细细回忆这一日的言行,回忆了三遍,再三确认自己未说不该说的,也没做不该做的,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头,赫连普威简单问了几句赫连长澈的功课就离开了,他一边走一边琢磨,三年过去了,皇七子越来越像老三,可他却说自己做不了将。
是真做不了将?还是心里害怕步老三的后尘?
此念一生,赫连普威渐渐绷紧了嘴角。
三年多了,老三从不曾入梦来,真就如此恨吗?不入皇陵,也不入梦。
赫连普威驻足,瞧一眼不远处的梅花树,叹气。
看着梅树,他又想起来刚刚在内阁门帘后听见的皇七子跟梅涔的对话,陷入沉思。
沉思片刻,又觉得气恼,为了吃几颗梅子就要逃学,真是没规矩,哪里有个皇子的样子,是要重重罚规矩才行。
可,吃不到就会一直心心念念放不下,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赫连普威想了想,无奈摇了摇头,一直绷紧的嘴角却渐渐松缓下来了。
回到英武殿,他立马召见了兵部尚书徐宸杰,跟西厥的这一战,看来要打,要不然西厥就会一直觊觎边关疆土,心心念念放不下。
自己这边也会心心念念放不下,毕竟现在有个最好的将领在,时机也正好。
且,到时候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可就多了,西厥总想来打,北燕也想来打,情况只会更糟。
既然已占上风,何必不一战到底,真以为大渝无力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