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九年秋,西凉举兵犯境,攻下大渝西边的邕、临二州,北晋王赫连长泽戴罪立功,收回失去的疆土,并一鼓作气攻下西凉五座城池,最后战死在云深台。
那年,北晋王二十二岁。
北晋王赫连长泽生前有遗言,衣冠葬横阳,遗体入澜江,不入皇陵。
这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王爷,跟他的侍卫云生一样,死在一个满山落雪的冬天。
北晋王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北地,九州百姓哀恸,虔诚祭祀,北地西三州全民自发起义,反抗北燕,一时大躁,动乱不堪。
风珏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撤身打马西行,这半年来,她先是在北地九州四处游行,后又在扶风城暂居了两月,只为弄明白一件事,如今掌管北地九军的那位王爷,是不是明主。
她探听了许多消息,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何枝可依,就得到西三州起义的消息。
她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自己要寻的路在哪里。
这一次,她又是逆流而行,当流民乱民朝东边流窜的时候,她一路向西,要回到最初的那个地方去。
一直以来,她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帮她达成所愿的靠山,殊不知,她压根没有任何可以让人信服的实力,她有的仅仅只是她自己知道的真相,这个真相对她来说极其重要,对别人来说,也许不值一提。
她逐渐明白,要变强,强到自己往那里一站,就有人来听你说的话,且信你说的话。
只有到那时候,你说的真相才是真相,否则就会被打上妖言惑众的标签。
从强者口中说的真相才是真相,否则,真相仅仅是一堆无人问津的白骨,淹没流逝在历史长河里。
要发光,发亮,发热,让需要光和热的人自动靠近,而不是我求着你来靠近我抱成团。
一直以来都想岔了,她所面对的局,仅靠旁人入局,是远远不够的,她只有自己入局去。
热血在四肢漫延,风雪无阻。
她也明白,有没有明主先靠后,先让自己站起来才是关键,只有自己站得足够高的时候,便会被人看到,那时候,不会缺一个主,她大可自己挑选,挑出一个明主来。
而眼下,正是她入局的时机。
雁门州最先发动起义,而后是辽并、新朔二州,三州动荡,流民四窜。
民众自发起义反抗北燕大军,北燕三皇子萧洵派大将军宋寒率军镇压,这一场民众与外敌的对抗之战,一直持续到天启二十九年末才得以停歇。
很遗憾,直到最后,也只有雁门一州起义成功。
民与敌斗,可想而知,结果是怎样的惨烈。
北地西三州,城池尽数被屠,放眼三郡,无一家中有成男。
后来再提起这场动乱,无人可言一二,唯有叹息与敬服。
这一场动荡,意义太过重大,既彰显了百姓对北晋王的尊崇与追思,又显示了反抗外敌的决心和斗志。
但,也同时给了世人一个警醒,压迫之下会有反抗,民众的爱国之心,亦是不容小觑。
与此同时,朝堂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想当初,提出妙计用四公主和亲的那些人,现在面上有光吗?
北地将士无一人后退,北地百姓也敢起义反抗,唯有稳坐高台的人,提议割城和亲。
也因此,惹出了非议,不知从何处起,渐渐有了流言,说北地有不臣之心。
并有传言,说北地九州忠的不是皇上,忠的是北晋王。
可是,北晋王已战死沙场,世上再无北晋王。
北地现在的主,可是楚王赫连长晖,要说北地真有不忠皇上只忠王爷之心,那么,楚王也脱不了干系。
流言四起,一度风声鹤唳。
又因北晋王生前留有不入皇陵的遗言,彻底惹恼了大渝皇帝赫连普威。
大寒时节,定安城也落了一场小雪,街头行人寥寥无几。
荀泉走在寒风冷冽的官道上,满心惆怅,今日朝会过后,他被皇上叫去了英武殿,先是被晾了两个时辰,后又被皇上斥责了一顿。
这期间,他滴水未进,还是早起上朝前吃了半碗汤圆,按理讲本该饥肠辘辘,此时的他,却毫无进食的兴致。
英武殿上皇上说的那些话,不可谓不重,早知当初提出和亲一事会有这许多后续,他定会阻止他爹荀太傅的。
如今细想,这一步棋真是万万不该,和亲不成,还沾了一身腥。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北地三州的百姓,尚有血性聚义反抗外敌,而他那个身为太傅的老爹,却提出了和亲割城这样的提议。
尽管这个提议是受人点拨所提,但就是给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来是受谁人点拨。
他踩着地上薄薄积雪,长叹一气,虽已有悔意,但亦是没有回头重走的机会了。
他们早已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兴衰荣辱皆捆在一起。
如今踩下一个北晋王,又冒出一个楚王,冒出来的这一个,还真是不简单,这么多年,他一向只爱诗词歌赋不理朝政,隐藏的极好,没想到是个扮猪吃虎的高手。
再回头看自家所追随的那位,虽已贵为一国储君,论谋略城府还真稍稍逊色于楚王,且还有一个致命伤,这位贵人身体不好。
若是扪心自问,这位贵人,真不是最好的主,最好的那位,已经不在了。
他细思至此,便重新整理一下当下时局。
剩下的几位,楚王赫连长晖,城府深且门客众多,朝中多有人脉,一招扮猪吃虎更是隐藏了这么多年,蒙骗了所有人,所以如今才能一鸣惊人;唯一的硬伤就是缺军方的人,所以请命亲自镇守北地。
齐王赫连长瀚,虽谋略不足易冲动,但得皇上宠爱,又有皇商母族出资相助,朝中有不少暗中支持他的人,文武皆有。
剩下的七皇子赫连长澈,时年八岁,各方面皆不如几位兄长,但他最不惹眼,且深得三皇子赫连长泽的真传,将来若是因缘际会得宜,不缺追随他的人。
后面那几位便不用考虑了,能不能得个平安长大,尚且是未知数。
思虑至此,这几位主也不比太子殿下赫连长明有优势,就是有优势,他也没有机会改弦易辙了。
楚王那头不用考虑,仅仅因为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庶子荀泠,楚王就不会再信任自己,何况楚王跟太子已经正面杠上了,早已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想到此,他又生悔意,当初不该逼反那个庶子的。如今那个庶子在楚王手下,混的风生水起,已有了与自己抗衡的实力。
他们现在的路,是他自己跟老爹走窄的,不能全怪别人。
想到此,还是觉得太子眼界太窄,为了一己之仇,什么大局都不顾了,所以才有他们现在左右为难的境况。
齐王没有谋略,全靠身边人提点,不是明主;七皇子没有根基,什么都要从头开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想来想去,还是认命吧,追随储君到底,不管怎么说,毕竟名正言顺且有根基,再说他早已没了回头路。
既如此,那便将走窄的路又走宽,将这一局死局盘活。
不过,当务之急,是让太子殿下开枝散叶,若真有那一天,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荀泉思索着这些,一时入了迷,等他醒神时,发现自己在街边站了许久。
还好没什么行人,不至于太丢头,他抬脚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