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姓同窗抬头笑着说:“驼山派的朋友们,急着杀人灭口干什么呢?多活一会儿不好吗?”
那三个人听了大惊失色,急忙拔剑攻击,分为上中下三路,看起来像是一种精心配合的剑阵。
付云起原本以为那三个人是淮西军的士兵,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驼山派的,这让他吃了一惊。观察他们使用剑法,他突然想起来当年刺杀裴度的刺客似乎也是这种上中下三路的配合,难道那些刺客也是驼山派的?
赵姓同窗一个人对付三个人,很快就落了下风。付云起观察他出剑的招式,在骊山大会上见过,是长安剑法。
长安剑法的攻势非常凌厉,防守时自然会有疏漏。如果是一对一的战斗,攻击对方必须救护的地方就可以了。但这三个人配合得很有默契,相互补充,竟然找不出明显的破绽。
赵姓同窗一时间无法破解他们的阵势,眼看着两个驼山派的人上下夹击将他困住。另一个驼山派的人绕到他身后准备夹攻。
这时,付云起拔出长箫上前抵挡。那人大吼:“你是谁?为什么要插手?”
付云起笑着说:“只是碰巧赶上了。”
驼山派的剑法看起来只有在剑阵中才厉害。付云起牵制了其中一个人,剑阵就散了,其他两个人就露出了破绽。
赵姓同窗立刻由防守转为进攻,一步步紧逼,笑着说:“驼山派的功夫也不过如此。”
付云起虽然使用的是铜箫,但也把对手逼得不断后退。那人退得急了,靠到了店小二旁边,突然感到脖子一凉,已经身首异处。
杀人的竟然是店小二,手里拿着一把切肉的菜刀,刀口上沾着一丝血迹。
店主人嘿嘿一笑,用双掌攻击,拍向一个驼山派的人的后心,立刻将他击杀。
驼山派很快就损失了两个人,剩下的一个人在惊恐之下也被赵姓同窗杀死。
没想到驼山派设伏要袭击潞州的信使,却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店主人的武功很高,一掌就打死了一个驼山派的人,显然不是江湖上的普通人。
付云起正在思考,赵姓同窗上前向店主人行礼,说:“多谢王屋派师叔出手相助。师叔的武功真是厉害。”
店主人笑着说:“既然我们结盟了,自然要共同面对困难,共享幸福。只要我们两家齐心协力,在河南这一带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显得很得意。
赵姓同窗转头对付云起说:“又遇到付兄了,多谢你的帮助。”
付云起笑着说:“看来我赶上了一场好戏,却让我这个不起眼的人来抢风头,真是不好意思。”
店主人嘿嘿一笑,店小二也露出不屑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付云起使用的是不入流的青云剑法。
赵姓同窗说:“付兄,上次分别后我回到长安,向大师兄提到了遇见你的事,大师兄对你很关心,让我再见到你时邀请你去剑宫坐坐。”
付云起说:“请赵兄代我向黄大哥问好,我一时可能回不去长安。”
店主人的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说:“这位小兄弟用铜箫却使用青云剑法,我眼拙看不出你的师承,不过看你的修为应该是名家子弟,能否告知?”
付云起说:“我没有门派。”
自然没人相信他,但付云起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
赵姓同窗说:“当年大师兄劝付兄留在剑宫,付兄不肯,没想到现在却自学武功。”
付云起笑着说:“只是些皮毛功夫,用来防身而已。”
赵姓同窗问:“付兄接下来要去哪里?”
付云起说:“听说潞州地方好,人也杰出,想去游历一下。”
提到潞州,他想起了刚才那个潞州的信使,不知道是否被秦宁劫杀了,说:“秦宁误入歧途,真是可惜。希望他今天少做些坏事,早点回头。”
赵姓同窗笑着说:“付兄放心,潞州的信使肯定没事。”
付云起知道他已经做了安排,就告辞上太行山去了。
昭义军的节度使正在河北柏乡讨伐成德的王承宗,偏偏潞州的刺史今天也不在府上,付云起只能在西街找了个客栈住下。
不知道是不是秦琼落魄时在潞州卖马住的那家店,总之吃过饭,他在西街转了一圈,连他住的这家在内,竟然有三家客栈都挂着“秦琼卖马处”的牌子,还有“秦琼客房”,收费非常贵,客人还排不上队。
潞州城并不大,付云起不知不觉中又转回到了州衙门前。他注意到州衙两边的钟鼓楼有些特别:鼓楼稍近一些,而钟楼稍远一些。
通常来说,应该是钟楼在东而鼓楼在西,因为一般都是早晨敲钟、傍晚击鼓。但这里的布局却正好相反,鼓楼在东而钟楼在西。
这种与众不同的布局,是因为玄宗李隆基在即位前曾是潞州的别驾,在这里聚集了一群文臣武将。作为皇帝的龙兴之地,自然要与其他地方有所区别。
这时,在钟楼下面独自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儒生,他长得清秀,但脸上带着病容,不停地咳嗽。付云起以前受伤时跟孙山人学过一些医道,虽然时间不长,只学了点本草知识,但基本的医理还是懂的
。他一眼就看出那个人得了痨病。当时虽然是八月,午后的天气还很热,但那个人却靠墙坐着,太阳直射在他身上,他不停地出汗,时而仰天长叹,时而低头沉思,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吟诗。
付云起知道痨病最怕的就是心情愁苦和身体劳累,而那个人两样都占全了。他看到那个人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忍不住上前劝道:“这位兄弟,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那个人抬起头打量付云起,发现并不认识他,但从口音判断应该是关中人。他站起来行礼说:“这位兄弟从天子脚下来到我们这个小州,有什么事情吗?”他的口音是洛阳一带的。
付云起也回礼说:“我是长安的付云起,来潞州办点公事。”
那人说:“你是来找刺史的吗?他前两天去柏乡慰劳军队了,可能三五天内回不来。”
付云起有些犯愁,说:“这该怎么办呢?”
那人说:“如果是急事,可以交给我。刺史不在的时候,由昭义军的兵马使李将军暂时负责,我可以帮你引见。”
付云起问:“您是……”
那人叹了口气说:“我是昌谷的李贺,目前在府上担任幕僚。”
付云起惊讶地问:“是李长吉吗?”
那人点头承认。李贺十八岁时就已经名满天下,没想到竟然在潞州当幕僚,付云起对他肃然起敬。
李贺却显得情绪低落,没有丝毫得意之情。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写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等豪迈诗句的气概,以至于付云起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假冒的。
但当他们到了昭义军的衙门,人人都称呼他为“李先生”,那位将军称呼他为“长吉公”,付云起这才相信他是真的。
付云起带来的书信,一封是给昭义军节度使的,一封是给潞州刺史的。那位将军匆匆看完后,写了回信交给付云起。付云起伸手去接,突然从信上感受到一股内力,直冲他的心脉。
付云起突然遇到这种变故,急忙用真气保护自己。两股真气一接触,那股来袭的真气就退去了。
那位将军拱手笑着说:“原来唐公子身怀绝技,难怪吕将军会派你来送信。刚才李某多有冒犯。”
原来那位将军起初看到付云起是个年轻的书生,不明白吕元膺为什么会派他来传信,怀疑其中有诈。他暗中观察付云起,发现他走路沉稳,举止之间似乎有武功。
昭义军原本和河北的藩镇没什么两样,由太行派割据了潞泽、相卫、邢洺等州,称霸一方。只是在节度使薛嵩死后,武灵门趁机强占了相卫二州,太行派这才归附了朝廷。
那位将军是太行派的一位长老,名叫千绝刀李胜,一把大刀使得出神入化,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战场上都非常实用。他看到付云起身负武功,就出手试探。
付云起说:“我的这点微末功夫,也算绝技?真是让人笑话。”
李胜说:“付公子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却在我之上,不知是哪一家的名家子弟,佩服佩服。”
太行派势力虽大,但单论武功,并不是最好的。李胜已经试出付云起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这佩服确实不是客套。
付云起笑着说:“我无门无派,也不是江湖中人。”
李胜自然不相信,但付云起不解释,李胜也看不出来。
李贺自然也看不出来付云起的深浅,他看到付云起年纪轻轻,武功却得到了昭义军中排名第三的李胜的敬佩,不由得对付云起另眼相看。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十八岁那年离开家乡去洛阳求取功名,得到了韩愈的赏识,诗名在士大夫中传播。李贺出身唐皇室的支系,自然高贵,又有韩愈等人的推荐,前途无量。高中乡试后去长安参加进士考试,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但没想到有人暗中作梗,说李贺父亲的名字“晋肃”中的“晋”与“进士”的“进”同音,李贺应该避讳,这个荒唐的理由竟然被考官接受了。这也是因为李贺年轻时气盛,得罪了人。李贺被迫放弃考试,从此仕途变得黯淡。
虽然经过韩愈推荐,靠“诸王孙”的身份做了一个从九品的小京官,但心高气傲的李贺怎么能忍受这份卑微的工作?心情郁闷之下,反而惹了一身病。又来到潞州,投奔韩愈的侄婿做幕僚,三年来病情越来越重。
自从考场失意后,李贺几次想放弃文学,改学武艺,但多年的苦读让他身体虚弱,只得放弃。现在藩镇割据,作为宗室子弟,他一心想削平藩镇,恢复祖先统一的国家,这才写出了“男儿何不带吴钩”这样的诗句。但空有才华,却报国无门,郁闷难以消解。
李贺看到付云起精神饱满,充满活力,就像自己年轻时一样,感到青春一去不复返,岁月催人老,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想:“我李贺当年如果不学文而学武,成就一定不比这个年轻人差。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二十八九岁正是感慨青春不再的时候,尤其是像李贺这样少年得意、壮年却难以实现抱负的人。
李胜非常好客,立即在酒楼设宴为付云起接风,李贺和另一位将军作陪。付云起知道李胜这样做是看在吕元膺的面子上,加上他性格温和,说话更加谦逊。
酒楼掌柜为了讨好李胜,叫来女子弹琵琶助兴,说是新传来的曲子。那女子边弹边唱,唱的是白居易的新作《琵琶行》,江州离潞州有千里之遥,这首新歌的歌词短短几天就传到了这里。
那位将军姓刘,看起来勇猛,挥手说:“怎么是这么悲伤的曲子,换一首有力量的。”
李贺说:“白学士的新歌,还是好好听听。”
刘将军脸色不悦,他一向和李贺没什么交情,也不买他这个诸王孙的账。
李胜说:“七弟耐心听一听。”原来刘将军在太行派中排名第七。
刘将军说:“听说白学士骨头最硬,朝中没有人是他怕的,怎么这首曲子这么软弱,这么悲惨。我不太喜欢听,可能白学士只是虚有其名。”他自己只顾喝酒。看来他的酒量很大,大碗地狂喝。
付云起听那歌词,确实有些凄凉,可能是白居易被贬后心情不好。这时听到刘将军贬低白居易,心中不平,就说:“白学士忠心耿耿却受到冤屈,难免会有感伤,但他并不消沉。再说,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情绪就评价一个人呢?”
刘将军见他只有十几岁,一副书生的样子,心里想:“你这个小书生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李胜想看看付云起的功夫,所以没有说话。
付云起是东都的信使,刘将军虽然生气,但总不能真的动手,只是提起一坛酒说:“刘某是个粗人,不懂诗词歌赋,只知道今天三哥叫我来陪酒。我一定要让付公子喝好。”
他双手把一坛酒扔向付云起,那酒连坛子重三十多斤,刘将军又故意用力扔过来,心想你一个弱书生接不住出了丑,那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