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乔被不由分说的夏夫人带走。
夏太傅则随着老太太去厨房查看菜色,他也是个吃货,因而从不介意君子远庖厨那些话。
老太太也没客气,开口也给宁肃安排了活儿。
“去东厢房那边,找芸娘取些香料去。”
夏府向来如此,宁肃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况且他少年时便在这里走动得极熟,当下便去了。
寒冬萧瑟,便是夏太傅精心料理的园子,此时也没什么可看的景。
不过宁肃却没有急着走,他在琢磨如何对沈南乔不动声色揭开一些事由。
小姑娘似乎对太子和他之间的感情并不信任,几次三番提出要未雨绸缪。
但说归说。
一个闺秀能理解的未雨绸缪,跟他这种刀口上舔血的理解未必一样,要怎么委婉开口,才能不把人吓走呢?
他就这样缓步而行,表情看上去不大友善。
宅子里仆妇都深谙他脾气,这会儿遇见了也不敢开口,都是默默在路边行礼,然后退下。
偏生月亮门过来的回廊处,有个人挡在前头,躲也不躲。
宁肃练家子出身,反应奇快,当时收住脚步,可那人却不依不饶往前上了几步。
宁肃快速侧身,那人一时间失去重心,径直跌过来。
原想他可能会去扶,孰料他却杵在原地,动也没动。
夏大姑娘始料未及,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撑在地上的碎石子上,登时疼得皱起眉来。
“你躲什么躲?”她眸中含泪抬起头,没好气地看向宁肃。
宁肃凝视着地上这姑娘,半晌才轻哼了一句。
“自打本督接管了东厂,倒是也有好些年没人敢在我面前使这种手段了。”
夏大姑娘觑着宁肃的神情,原本就拿不定主意的内心,此时更是摇摆不定。
母亲刚刚跟她说的那番话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原来家里打的,一直都是让她跟宁肃联姻的主意吗?
那为何又跟宣家订了亲?
“彼时都觉得他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没想到也有娶妻的一日。”夏夫人满脸漠然,“虽说让旁人占了先,但肉吃不上,喝点汤总可以吧?”
夏大姑娘依然在震撼中没醒过神,她下意识反问。
“可他……他到底是司礼监的人啊!”
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话总是比较迂回。
夏夫人冷笑了下。
“你是怕他不能人道?皇上可从未对外言明他的身份,而且还一直给他物色高门贵女,原本我也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净了身,所以才推三阻四。”她顿了顿,“可瞧着他竟然又娶了沈家女,足以证明应该是没毛病的。”
见女儿诧异地挑眉,她又补充道。
“若真是不能人道,娶妻就等于授人以柄,以宁肃的为人,断断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更何况还带到咱们府上。”
夏大姑娘依然有些迷惘。
“以祖父在朝中的声望,咱们夏家还不需要靠联姻维系门楣吧?”
夏夫人怜爱地看了看长女,阖府上下就是把这些孩子保护得太好,才能说出这种不食人间疾苦的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凡是都需未雨绸缪。高楼大厦也不是一朝坍塌,总不能等它出现危势再补救吧?”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夏大姑娘有些愣怔,待到反应过来,她猛地低声轻呼。
“您是说,他有不臣之心?”
回忆被宁肃冷冷的话语拉回到现实。
“这点皮外伤,不至于起不来吧?”
夏大姑娘本就有些心虚,这一句话更是将心中原本那点勇气消磨殆尽。
她低头看了眼白皙掌心划出的伤痕,已经渗出丝丝血丝,登时有些委屈。
那厢沈南乔跟着夏夫人去了卧房,一路上也有些嘀咕。
头次见面便如此亲昵,是这府上的家风,还是别有用心?
两世经历让她本能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又觉得宁肃也在府上,估计对方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就见夏夫人吩咐贴身丫鬟开了箱笼,拿出个首饰匣子。
打开之后,里头是对金雀戏梅样式的耳铛,搭配金珠鎏金宝葫芦花簪,简单干净的头面。
“这套还是你母亲当年作为闺中密友送我的及笄礼。”
沈南乔闻言猛地一震,这是母亲的头面吗?
就见夏夫人慈爱地看她。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物归原主到她女儿手上。”
沈南乔近乎眷恋地将东西握在手心,把玩半天,最后还是忍痛退还给夏夫人。
“这是母亲对闺中小姐妹的情谊,我不能收。”她温婉地笑了笑,“但还是多谢您好意,能让我再瞧瞧母亲的遗物。”
夏夫人被触动心思,也觉有些动容,但她很快便擦拭眼角,掩盖过去。
就在此时,外头匆匆跑进来个丫鬟,在夏夫人耳畔低语几句。
这位一直表情淡定的夫人面色陡然变了。
“实在不巧,我去处理些琐事,你稍坐一会儿,或者叫丫鬟送你去饭厅。”
沈南乔极有眼色,立刻点点头。
“夫人自便,找个姐姐带我过去便是。”
于是夏夫人唤来个小丫鬟,带着她一路往前院去了。
那丫鬟殷勤地解释。
“我们大姑娘刚在前院摔了,还好遇到宁督主,不然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沈南乔心下一动,猛地停住脚步,后宅摸爬滚打多年,这种伎俩她见太多了。
她脑海中登时浮现宁肃中招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再也沉不住气,不等那丫鬟再多说,拎起裙摆朝前院便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