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得这个人,可以说,在场的人没有人不认识这个人。
刘老虎,云州西街一带有名的大混子,即使是这里的老板见到他,也不敢在他面前称大。但他却对这名少年很是尊重的样子,像是在哄一个性格乖僻的孩子,连说话时都比平日里的那种粗犷的模样轻柔了许多。
“虎,虎哥。”汉子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他不再看向少年,也不再关注脚下蹲着的少女,弯着腰,走到了刘老虎的跟前。
“我记得你。”刘老虎意味深长的笑笑,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摇晃着指向汉子:“张达峰。”
能被刘老虎记得住名字,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但张达峰此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但刘老虎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了下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寂静的气氛在周围弥漫开来,虽然舞池中的音乐还在播放着,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安静,周围只有那女孩小声啜泣的声音。
“你会唱十八摸吗?”李洪林没有看向张达峰,他蹲下了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乖巧的模样。
少女抬起头,看着这个清秀的少年说出与那淫邪的男子一样的话语,眼中的厌恶更盛:“不会。”
她的声音很清冷,但明显能感觉到颤抖,显然以前她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的。
这一次,没有人再笑了,刘老虎也有些奇怪的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来这里寻开心了。
李洪林却丝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对着仍蹲着的少女说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刘老虎说道:“老虎,把她送到我房间里来。”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再看看稳稳站在一旁的刘老虎,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能够以这样的语气和刘老虎说话的人,云州市真的不多。
“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刘老虎挥了挥手,周围的人近乎整齐划一的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舞池,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摇摆起来。
张达峰讪讪地一笑,刚想开口,却被刘老虎打断了:“张达峰,过几天我会去找你的,你跟你的这些小弟,都好好等着我。”
他伸手指了指低头站在张达峰身后的几名小年轻,眼神冷漠,语气冷淡。
“知道了,虎哥。”张达峰很庆幸刘老虎没有当场发威,按照以往的习性,刘老虎是不会放弃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立威的好机会的。
但刘老虎的话语,却让张达峰心中的石头始终落不了地,他要来找自己?自己要不要趁他还没找到自己时,跑路呢?
没有理会思考中的张达峰,刘老虎蹲下了身子,尽量与少女的高度达成一致。
但这样看起来却有些滑稽,身材魁梧的他,想要与少女的高度一致,就要歪着脑袋低着头才勉强达到。
“我说姑娘,跟我走一趟吧。”刘老虎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这是由于他蹲在地上,头又压得比较低的缘故。
少女的脸庞虽然被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但刘老虎依然能够看出,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她 不像舞池里舞女那样妖娆多姿,反而更像是雨后春天里的百合花那样娇弱,纯洁。
她这样的女孩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里,来到这里的人大都抱着艳遇或是发泄的欲望,这样干净纯洁的少女来到这里,会让这里的女人艳羡,让这里的男人生出邪心。
人们总会羡慕自己没有的,那些在舞池里搔首弄姿的舞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类干净的女孩,她们把这个叫做清高,叫做孤傲,而自己却是那么的庸俗,那么的肤浅。
看着这个令在场所有人都畏惧的壮汉做出这样滑稽的行径,少女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笑意,她一手扒住桌子的上沿,想要站起身,但却有些力不从心。
刘老虎有心想帮一把,但他心里清楚,这是李洪林要的女人,自己还是尽量不要有什么接触的好。
想到这里,他抓住了少女怀中抱着的吉他,说道:“这个给我吧,我帮你拿。”
木制的吉他还是有些分量的,怀中没有了吉他的少女很轻易的从地上爬起,然后拍了拍裙子的下摆,又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对着刘老虎伸出了手:“给我吧。”
吉他在少女的怀中显得极为沉重,但在刘老虎大如蒲扇的手掌中却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这让少女看着很是不舒服。
重新背上了吉他之后,少女跟着刘老虎的脚步,来到了李洪林的房门前。
一路上,她不停的猜测着少年的身份,从酒吧里的那些人对眼前的壮汉的态度来看,这个壮汉一定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大哥,而这样一位大哥却对少年那么客气,难不成那少年是某位高官的公子?
那也不对,那类人的身边怎么会缺女人呢?而来酒吧这种地方消遣,他身边簇拥着的吹捧者和玩伴必不会少。
刘老虎敲响房门之后,手掌放在门把手上稍一用力,门就被打开了,显然是少年特意留的。
“进去吧。”刘老虎对着少女笑着说道。
但他这样的笑,却令少女有了一种进了狼窝的错觉,从心底升起的惧意一下子升到了嗓子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这是少女此时心中最清晰的想法。
但她很清楚,想要在这个壮汉面前逃跑是没有一丝可能的,她可是听说过这些混道上的人有多狠,在学校时,就常常有社会上的混子到校园里来打人,老师都不敢拦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少女像是奔赴刑场一样决然的踏入了房间,尽管她扶在吉他上的手因为颤抖,与吉他表面碰撞发出了轻微的,有节奏的哒哒声。
看着少女进去之后,刘老虎嘿嘿一笑,重新关上了房门。但他没有就此离去,他从一旁搬来了一个凳子,坐在了房门的不远处,静静的抽着烟。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年轻了,与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这是难以避免的错觉。
房间里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而显得极为简洁,与少年的稚嫩有着极不相符的韵调。
李洪林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到少女进来也没有起身,仍是自顾自的抽烟。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不会唱十八摸,你要是想听我唱歌,我可以给你唱别的。”
在看到少年之后,她心中的恐惧与戒备毫无征兆的消失了,她像是在面对一个同龄人的陌生人一样,只剩下了娇羞与忐忑。
她不知道自己在娇羞什么,是因为这少年的长相吗?看起来倒是挺帅气的,可就是瘦了点,没有那种男子气概。
“我可是救了你,你也不说声谢谢?”李洪林将抽的只剩烟头的香烟撵灭在烟灰缸里,冲着少女吐出了一大口白色的烟雾,令少女轻微的咳嗽起来。
“咳咳,谢谢,谢谢你。”少女一边捂着嘴,一边用另一只手在面前扇着风,想将这些烟雾驱散。
但烟雾始终在她面前的这部分区域萦绕,这令她有了一股想要挪个位置的冲动。
“坐在这里吧。”李洪林拍了拍身旁的沙发,轻声说道,然后他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细细的抽着。
等到少女坐下后,李洪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听着这如同拉家常一样的话语,少女心中的最后一丝忐忑也消失了,她将裙摆叠着夹在了两腿的中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叫魏小蝶,来这里就是挣钱呗。我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算考上了,家里也供不起。但是打工人家又不要女的,刚好我挺会唱歌的,就来酒吧试试。”
“你好像还挺骄傲?”李洪林哼了一声,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子中钻了出来:“连十八摸都不会唱。”
魏小蝶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她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一样的说道:“那种,那种淫词艳曲,我才不要唱。”
“那你是会唱了?”李洪林一瞬间就抓住了魏小蝶话语中的漏洞,他猛地转过头,直愣愣的看着少女。
魏小蝶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放在腿上的双手瞬间觉得无处可放了,开始在膝盖上和大腿上来回的摩擦:“会是会一点儿,就是在学校时,那些室友打趣时会提到的,但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说到最后,少女的脸庞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李洪林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滚滚的气息,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又开始盯着手中燃着的香烟。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袅袅的青烟在缓缓上升,直到触及房间的天花板,在那里缓缓淡成一片白雾。
“你,为什么要抽那么多烟啊?”魏小蝶静静的看着身旁的少年,与别的男人看她的淫秽的眼光不同,这个少年似乎对她的美貌不怎么在意,这让少女有一种挫败感。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容貌姣好,不说是一顶一的美女,至少也算是养眼的那种了。从学校到社会,她已经习惯了男人向她投来的带着些邪恶意味的目光,也习惯了女人对她的厌恶与仇视,尤其是在酒吧这样鱼龙混杂的世界之中。
但眼前的少年不同,他似乎真的只是想听一听十八摸而救下自己,但自己真的如他所说,来到了他的房间之后,他又一个劲的抽烟,像是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
李洪林听到少女的问话,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个为什么的。”
这老气横秋的话语从眼前稚嫩的少年口中说出,更令魏小蝶有了一种错觉,这人是不是不行啊?
“喂!”少女喊道。
“我不叫喂,我叫李洪林,你可以叫我洪林。”李洪林想去点烟,却发现烟盒里已经空空如也了,他长叹了一口气,重重的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双手捂起了脸。
“你名字真老土。”魏小蝶毫不客气的抨击道,在看到李洪林的动作之后,她又喊道:“小李,你哭了吗?”
李洪林有些哭笑不得,他将手掌移开,整张脸旁正对着魏小蝶,让她看的仔仔细细:“哪里哭了,只是没烟抽了,有些心烦。”
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别叫我小李,听起来跟个太监一样。”
少女却咯咯的笑了起来,仿佛在为少年的后知后觉而有些雀跃。
“抽烟嘛,我这里有啊。”魏小蝶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取出了一盒还未开封的香烟,拿在了手上。
“给我。”李洪林看到香烟,像是酒鬼看到了酒一样,目光中满是垂涎。
“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魏小蝶将烟盒丢给了他,然后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俨然一副老烟枪的模样,心底里猛地抽搐了一下。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李洪林冲她嗤笑了一声,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了。
看着烟雾再次升腾起来,魏小蝶一伸手,就将他噙在嘴角的刚点燃的香烟一把抓下,然后撵灭在了烟灰缸里:“你让人带我过来,就是要我看你抽烟吗?”
李洪林忽然笑了,这个少女的动作,让他感受到了关怀的感觉,即使眼前的女孩可能只是讨厌烟味。
“你觉得,我要是让你直接走了,那几个人会不会放过你?”李洪林翘起了二郎腿,玩味的看着她。
魏小蝶猛然醒悟过来,她的心里不由得一跳,但仍是嘴硬道:“不过就是一些小摩擦,他们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你要知道,混社会的,混的就是一个脸面,今天在楼下那么多人看着,他已经很下不来台了,在月亮湾会所里,他们还会有所顾忌,但只要出了这个大门,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李洪林仰头看着天花板,烟雾已经渐渐的散去了,但仍是给人一种飘渺的感觉。
他不喜欢掺和这些麻烦事,但奇怪的是,每次想起这些事情来,他总能比一般人想的更远,想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