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蜀湘。
烟雨蒙蒙,如梦如幻,梯田林立连山,九月天正褪去炎热,离收成日也不远了,正巧下雨,一间木屋排山之中,前方小溪,雨落朦胧,一人吹着风休闲惬意。
看梯田映射天边云朵成千上万,朦胧天气看不透彻,打眼看去只见两个背着包袱的人在梯田间赶路。
“侯管,离蜀湘城还有多远。”
其中一个少年温润如玉,皮肤白皙,面如白狐,声音低沉,正是白从风的独子白玉琢。
而他身旁正是当初与他一同逃离黄龙城的侯管,那侯管显然是疲倦了,脸色不大好看,“大致还有一天路程,少爷,怎么了?”
白玉琢目光透彻,他看着侯管有些不忍,“侯管,把你的包袱给我吧,你年纪大了。”
“不行,我是个粗人,少爷你不一样,你是个文人你的背是扛国家大事的,再说了,我这里的比你那儿还轻,我只是走累了而已。”
侯管连连拒绝,看白玉琢手都伸过来了他却是往后退,“少爷,我歇会儿就行了。”
白玉琢只能妥协,他也坐了下来,就在田坎上,“侯管,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非要去蜀湘城?”
侯管坐了下来,有些茫然,“我跟着少爷便是了,老爷将你托付给我,我怎敢离开半步。”
白玉琢闻言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侯管轻拍着他的后背,微微一笑,“那么少爷你是为什么要去蜀湘城。”
“参加会试,明年春闱赴京赶考。”
白玉琢看向管家微微一笑,侯管看着他没有多余言语,自家少爷如何性子再清楚不过,便是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一切都过去了少爷,你有更好的前程,何必去管那弹丸之地。”
“父亲一手创下我白家基业,只恨程呵呵他利益熏心,才使我白家走向覆灭,我并不是要白家东山再起,那只是重蹈覆辙。西部百姓与世脱节,那是我出生之地便称得上是故乡,待我考取功名,便一定还家报国,西部多少人虎视眈眈,我只想人民不再饱受纷争。”
白玉琢深深看着那透彻见底的梯田,一时入神,“这天下看似平静,实则暗地里都在蠢蠢欲动,大京天下自理宗皇帝之后便已是冢中枯骨,他李家早已丢失人心,只靠如今京帝个人威望能够稳住大京,京帝也已九旬有余,若是京帝离世,那这天下恐怕就要大乱了……”
“天下事波谲云诡,天下百姓何去何从?天下又该谁来接手?我身在这个时代,自是天命,我已能看到以后诸侯争霸的场面,我欲天下大同,自知这是痴人说梦,只求能为世人谋定一条安稳路,天下无法大同但可求一个太平盛世,自恃才华横溢,却不能一展抱负,枉一世为人!”白玉琢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在他眼里似乎能看到那星星之火,正旺盛!
侯管痴痴看着自家少爷,不禁热泪盈眶,他也站了起来,“少爷志向高远,老臣肝脑涂地!”
……
黄龙城,今日太阳是缓了些,还算柔和,院子里李星游正挥汗如雨,高持木剑或劈砍或横斩,汗水滴落在地已然浸湿不少面积。
李星游练剑入神,有些痴狂,这已经是他没日没夜修炼的第二天了,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只会麻木地挥剑。
他的被早已被汗水浸湿,发出一股臭味,头发凌乱着,灰头土脸的,因为许久未进食。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很差。
李星游紧促呼吸着,体力消几乎耗殆尽,握着木剑的手有些颤抖,终究是身体撑不住,就算执念再深,这剑也是拿不住了,身体如同坍塌,几日来他终于是躺了下来可以休息了。
可舒适感并没有让他感到快乐,而是更加难耐——
母亲心力憔悴虽然醒来了,却整日郁郁寡欢,到现在都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父亲好不容易还家却是身陨客乡。
他感觉身子好重,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缠住了,那个东西就是莫须有的宿命。
一面之缘的爷爷,不惜千里追杀,只为拿回一把刀,这件事如何想都荒唐无比,身上莫名的宿命更是让李星游喘不过气,心里五味杂陈,欲说还休,却只能憋在心里,郁郁寡欢。
他想到这些就头疼欲裂,就跟鬼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莫名的压力,已经让他两天没合眼了,身体承受巨大的压力,终究是撑不住没日没夜的压力,他旋即站了起来,却是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随即便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在屋里了,床边是孙清秋眉头紧锁地坐着,徐邑是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站着,见李星游醒来,孙清秋端来一碗药,二人并未交流,李星游就直接乖乖喝下,只觉得苦涩有些干呕。
屋内有些安静,李星游看着二位师父不知说些什么,想解释一番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难道没有想对我们两个说的吗?”
这时,徐邑开口了,他走了过来语气有些失望。
李星游不敢直视,颔首低眉,“这两天我练剑很勤快,无时无刻都在练剑,能说什么…”
李星游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谈,徐邑有些气闷地坐了下来,看向孙清秋,
孙清秋叹了口气,看向失落无神的李星游,“那就说说你父亲的死。”
闻言,李星游怔了一下,看向孙清秋的眼神似乎是在乞求,乞求不要再提及这件事,对上眼神,孙清秋这才发现,李星游眼中不是他所预料想为父报仇的怒火,而是恐惧。
孙清秋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不去看他,“你在怕吗?”
李星游默默低下了头,心里空落落的,本以为是宿命带给的压力,其实确实不安。
“你在怕什么?”
李星游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难道是父亲的死?难道是母亲的抑郁?亦或是那悄然将至的宿命?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很不安,就像面对猛兽的犰狳,他现在只想蜷缩成一团,默默的等待时间流逝。
孙清秋似乎看出了什么,一把抓住李星游的手,本儒雅可亲的老人却变得无比愤怒,“李星游,你在怕!你在怕自己会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会因为宿命,因为种种一切而失去生命!失去一切!是吗?”
李星游想要挣脱开来却再无法逃避,他想要否认孙清秋所说的,却不自觉地点头了,他完全是在自欺欺人,“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怕!我不怕!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孙清秋咄咄逼人。
“只是…病了。”
“还在自欺欺人,你完全就是一个骗子,既然害怕又有何不敢承认,难道非要悲剧再次上演,我这个愚笨的骗子徒弟,难道,你还再想失去你的母亲?”孙清秋为此感到痛心疾首,他那眼神如同审判,让李星游生出的卑贱之心消散。
李星游眼神中雾霾似乎被扫除一般,透彻了许多,带着些许哭腔:“因为我不想,所以我才想要变强,只有变强我才能保护我的家,只有变强我才能为父亲报仇,我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因为我怕…我怕我会输,我会死,那母亲又该怎么办……”
“难道墨守成规,疯魔一般你就能赢了吗,你的人生路线从你出生起就已经决定了,你是欧家第三代这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你身上肩负的从来不是自己,你的身后也从来不是一人,摆脱出生以来定好命运和你父亲一样,他是你的引路人,难道他的死还不足以说明一切,躲躲藏藏,你比他幸运我会帮你,而你现在是怎样,没日没夜的修炼只是为了逃避现实,这一切很残酷,但他发生了啊…李星游,你难道还想再看到亲人身死面前,那样无力吗?”
孙清秋的话如同利剑刺穿了李星游对美好世界最后的幻想,童真破碎了,他必须接受这份命运,并逆天改命,别无选择。
“我不想!”李星游大喊出来,一切的不快似乎都被吼散了。
“你会慢慢明白的,这个世界不是完美无缺的,你要学会失去,这样才会拥有。”孙清秋眼神也渐渐变得柔和。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李星游重新振作起来。
一旁的徐邑跟着笑了起来,他走了过来,“风雨欲来,躲不过去,十年,你自己定的十年,十年后盛京城锻坊,那么在那之前呢,那你自己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难道就只是报仇?”
李星游看了眼孙清秋有些茫然,只见孙清秋摇了摇头,旋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示意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说。
李星游笑了下,说道:“从小逃亡,一路西行,没钱吃饭,父亲甘为人下,到荒州后定居下来,日子稍微好些,但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好多和我一样的人,这个世界灾病饥饿太多了,自从第一次饿肚子我就下定决心,要我眼前再见不到不公再见不到饥饿,我欲变强,只为保护,不能为天下,起码能为眼前人。”
“嗯。”
徐邑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孙清秋呵呵笑着,旋即说道:“救不了天下,那就救眼前人,何其艰难,少年之志果真盖过九天,曾几何时,你我二人也是少年,呵呵呵。”
徐邑眼中充满回忆,“你当时还想为天下救困扶危,所以偷学医术,现在不会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人是会变,就像这天,他还是那片天,可天下却变幻未停……”
这天的沙坑村冷清无比,风沙吹过房舍只留下风声,风滚草似乎是村中唯一存在的东西,一抹人影出现在村中,正是孙亦。
看着空无一人的村庄,落寞返回了窟洞,窟洞内,老余躺在草垫上,脸色不是很好,经过上次事件,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孙亦走了进来,注意到那一张苦瓜脸,老余也只能叹气,孙亦本来是个大大咧咧乐观的人,却内疚的变了个性格,即便开导了他,但也变得沉默寡言,这两天孙亦话越来越少,跟变了个人似的,很不适应。
“一张苦瓜脸,又怎么了?”
孙亦看了过来,“没事,就感觉变得冷清了。”
“你难道还在耿耿于怀?”老余坐直了起来,“村民的死如何都怪不得你,何必归咎于自身。”
“村民们因我而死,要不是我那天执意要去黄龙城,就不会遇到白其,白其也不会杀死他们,我有愧。”孙亦默默摇着头。
闻言,老余有些生气,“是呀,都怪你,那又能怎样,人都死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为什么不想想,后悔有什么用?完全就是懦夫行为,难道人死了还能复生?”
孙亦沉默了。
“你要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这天下没有任何人会无条件听你的帮你的,你难道还没看清吗?与其作茧自缚,那不如报仇,总比让村民们死不瞑目的好。”老余没好气的说道。
“我会报仇的——”孙亦眼神冰冷,但起码眼睛终于有神了,虽然不是希望,但怒火也能促使人们拼命地活下去。
老余叹了口气,“人们总说要朝前看,看前路到底是怎样的,但要我说,人就在看当下,把每一步路踩稳,前路迷茫,如何预料,你还年轻,莫怕前路难,只要脚踩稳,一生何其短,只怕回头满是遗憾…”
“老余,我不想再有遗憾了。”
“那就把步子踩稳,再去走下一步,呵,说得容易,人怎么可能没有遗憾……”老余自嘲地笑了笑,旋即收拾好心情站了起来,“臭小子,快滚去训练!”
孙亦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咧嘴一笑,“老余,有你真好…”他转身就出去了,可背影多出了几分成熟,他看着天边被遮住的太阳,伸出手来,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拨云见日,前路漫漫,迷茫万分,他有些动摇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名垂青史的虚荣吗?他想不是,村民的死让他明白了人心的片面,名垂青史又有何用,他到底想要什么,心里只有三个字,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