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的眼角都涌上殷红来,黎融仍沉默着并没说话。然而他已觉得所有解释都是枉为。
如何解释?那真实发生的,是他切实做过的事。
“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真的不知道……”好无力的辩驳。他不知道什么呢?不知道那些女孩子的存在,还是不知道她们会以为黎融是他新收的姬人?其实他早就知道,早有预料,只是出于不敢面对的懦弱一直逃避。
“我哪里忍心生你的气?”她支着下巴的手放下来,将自己的头整个地低下来埋进他腹间,“你这人哪里都好,只一个毛病,便是总爱乱想的。”
她抬起头,红着脸娇嗔,随即又整个地柔软下来,更甚地将自己的面庞和他的身体接触。
“那一首《子夜歌》,我近来才读到的。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最先记住的并不是最有名的‘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她就这样用两只细软的手臂垫着自己的脸颊,闷闷地絮叨起来,也不待他答方才的问话,径直自己便作答道,“我总能记着和自己相干的东西,你该知道的吧?我说,我记得最深的一句是‘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在我眼里,不,本来就是,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比不得你一根毫毛。你知道么,我觉得我只能爱你了,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喜欢的。我喜欢了你七年,你的什么是我不知道,你的什么是我不可接受?”
于是她又把头抬起来,睁大了双眼,静静望他。相对无言也不知他们各自的思量,最终是欧阳克长叹一声道:“融融,你救了我。”
四周是寒兰的气味。这香气扣动沉默,仿佛两人曾经的寂寞是一扇坚固的门,而对于他们来说,是对方笑语晏晏的模样将那门给敲开的。
欧阳克第一次感到这早习惯了的寒兰的香气美妙到仿佛不似人间。
在这不知持续多久的静默里,蓦然听到轻而节奏分明的叩门声,二人方才如梦方醒,见呱呱在外间摆弄着一支湘竹杆的宣笔,并不是她弄出的响动。黎融方起身去开门,眼见那不堪一握的瘦梅之边,也正是立着一个盈盈弱质的美人儿。
是方才见过的哈斯娜。“你……”面对这姑娘时,黎融还是显得十分不自然,局促地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打量她一下,瞧见她眼眶红肿,像两只蟠桃的果核,显然方才大哭过一场的。那一双深蓝灰色的瞳孔给包裹在微红的眼白之间,更显得可怜动人,黎融很惊异,分明衣饰着装与前无异,怎么给人之感竟变得如此之大?之前初次见她时候,她还姿容明艳,与之相称得是她在女子里显得高大的身形和因为明白自己的美丽而在面上产生出的那骄傲的,仿佛是要目空一切的神情,竟如此相得益彰。彼时黎融还想到欧阳克初至中都时候的模样,心中隐隐的自卑,觉得他二人最初大约十分相配的,或者说倘使不是欧阳克在病中见了她,她自己这样的人原得不到他青眼的。
然而这时候,衣服还是那一身白衣,头上还是堆着各色的绒花,可怎么觉得她似乎矮小了许多?之前那高大明丽的女子,仿佛在这短短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里面突兀地死掉,变成一只无足轻重的幽灵了。连那紫铜的肤色,即使在午时阳光下,都尽失了最引人注目的健康,黎融自知自己的脸色原本就有些过于苍白,而此时哈斯娜的脸比她更加白,好像一张劣质的复印纸一样。
有趣的是,黎融此时再看她,竟觉得她一点也不美了。
心底里的一个仰望的对象倏然将那美破坏了,像见到这人排泄一般,黎融的心里幸灾乐祸地产生了隐隐的鄙夷。
不过从小养成的礼貌还存在于她的潜意识里。低头的时候,黎融见哈斯娜手里端了一方食案,也来不及看清楚放着什么东西便连忙欠身将她让进屋里去了。呱呱抬头看见,立时皱起眉来,仿佛对哈斯娜有一种天然的敌意。然而这哈斯娜仍是凄楚可怜的,一步三颤,恍惚如一只幽灵,也不理睬呱呱那冻了冰一样的眼神,径自向内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