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嘴一撇,但没办法,又问了句:“我知道你叫全无妄,怎么写丰明烨的名呢?”
“废话!我师弟要结婚,又不是我娶老婆,不写他写谁?”全无妄心里兴奋至极,几乎要乐开了花。嘿!师弟呀,不是师兄狠,是师兄眼馋呐!
账房先生找到一张废纸,他怕全无妄写不好,就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了丰明烨三个字。他在柜台上把那两张纸都推到全无妄面前,并把毛笔也递给他:“看好了写,别给整废了。”
全无妄接过毛笔,吃力地握着笔杆,在那指定的区域内。歪歪斜斜就出现了三个字,怎么看都像蟹子爬过似的……
刚写完,账房先生又拿过来一个木盒,打开后是红红的朱砂印泥,他让全无妄在纸的下方按一个手印。
全无妄用大拇指按了一下那印泥,就在那张签了丰明烨名的纸上按下一个红红的手印……
夜幕刚刚拉严,全无妄就来到‘远鹏’大车店的大门外。他像个贼一样,在远处早早就跳下马来,牵着马,贴着墙,先观察着周围和院子里的动静,确定没人注意时,一闪身,快速溜进院子里。也没往里走,就在靠门边的马棚里把马拴好,然后又蹑手蹑脚连躲带闪地来到西墙边。看到赵家美的屋子里有灯光,便放下心来,知道她没走。还好,外屋门是敞开的,他就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全无妄趴在里屋的门缝里向屋子里面看,只见赵家美正背对着门坐在凳子上,她一手托着腮,面对着那盏油灯想着她的心事。
全无妄一下子将门推开,快步向前。赵家美一惊,刚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没等转过身,就被全无妄从背后抱住。全无妄现在手里有货,底气十足:“小贱人!猜猜?爷给你带回什么来了?”
赵家美听到是全无妄的声音,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只要今天晚上能回来,就不会出卖自己,不能把那个天大的秘密告诉别人。但这样子嘛,她还是要装一装的:“你有什么?一身马粪,两兜骡子屎呗!”
全无妄不气不恼,用脸在她后面蹭着下垂的发丝,心情好,兴致就高,随意调起了情:“猜猜看,对了就给你,看看能不能把你压扁了。”
赵家美没好气:“哼!死样!你能有银子买金镶玉钗子?”
“对了!猜对了!”全无妄那哑哑的腔调带有腻腻的声音,好像春天水塘里求偶的公蛤蟆。由于今天受到的刺激不小,特别是看到丰明烨和白羽情时,那心情起伏的波动太大。他感觉自己的胸腹之中装满辛、酸、苦、辣,只有在此时的这一刻,他好像品尝到了一点甜味,但这甜味他觉着也带点咸。
赵家美不相信,她故意地说道:“哟!全爷!拿出来给奴家看看呐!奴家今晚好好伺候伺候你。”
全无妄把一只手抽回,在怀里摸索着,他拿出金镶玉钗子,在赵家美的面前一晃。拉着长腔:“是这东西不?”
金镶玉的钗子在油灯下闪闪发光,玉色如脂,剔透勾人;金光闪亮,如醉如痴,诱人的影像立刻摄入赵家美的眼眸,并深深印在脑海。在这一刻,她猛然心跳加速,没想到这渴望已久的东西就近在眼前。她轻轻地从全无妄手上拿在自己的手中,贪婪地看着。然后,一下子快速转过身来,搂抱着全无妄的脖子,就向他的脸颊疯狂地亲吻着。
全无妄害怕早上的伤口被她再次吻痛,便把有伤的那一面脸,尽量向一边躲闪着……
深秋,黄叶飘零,山萧水明。鬼人在栾家川一住就是两个多月,他住在栾一川老婆郝美娥的‘源江川’大车店里。郝美娥知道他喜静,但他在房间里还要能听到或观察到外面的情况,索性就给安排到以前来住店时他自己必选的那个房间里。并把周围的几间全部空起来,不让任何人住,以免有人打扰到他。
鬼人每天一有空,就对着一张祖传图文并茂的羊皮卷看,在文字和图画中研究关于血红骷髅的事情。由于这一年多来,鬼人从丰明烨那里再没得到丝毫有关血红骷髅的事。他只好在这张祖传的秘籍中重复寻找,并认真长思,想在这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画中索寻出血红骷髅的下落。但依旧还是在一次次在叹息中,把失望挂在黑皮面罩里面的半张脸上。
鬼人在最近的这一个多月里,接到了不少从源江城返回来的密报,有些事竟和丰明烨有关,他根本没当回事,也没在意。也就在几天前,麻子脸拉驮子去梦源镇路过栾家川住店时,看到鬼人坐在大车店的院子里。就把‘众来合’当铺大掌柜的段德运委托他的话和鬼人说了。
那段德运拜托麻子脸,如果遇见‘霸天驮行’大掌柜后,一定给捎个口信,就说他徒弟丰明烨有些东西在‘众来合’当铺里,让他再回到源江城时,顺便到当铺里拿回去。
鬼人这次可真坐不住了:“什么?当铺?拿东西?”
麻子脸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并撇清自己:“大掌柜的,您别误会,我只是给段德运捎个信,别的事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呀。”
鬼人立刻起身,急匆匆地向自己的屋里走去,将东西一一收拾好,装入那皮口袋里,往肩上一背。他临走出屋门时,还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遗漏后,才走到院子里。他快步来到马棚,扣鞍上镫,解下缰绳,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跨上马背上奔大门口而去。双脚磕镫催马,是又快又急……
郝美娥瞪着两个大眼睛,目送着夕阳下渐渐走远的鬼人,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我的娘!他这是要干什么?
三天后,源江城外,一个朝曦刚刚出现后的早晨。在一抹羞红于东方缓缓扩散,为这萧瑟深秋的山川倾涂着颜色时。驮道上,由北向南奔跑的黑马背上那个人,不时用马鞭轻轻地扫下马的屁股。
人马进入了源江城后,仍马不停蹄,直奔‘众来合’当铺的大门口。当铺刚刚把封板摘下,正准备营业。鬼人翻身下马,将身上湿漉漉的马匹,往砌在墙里外面露出拴牲口用的石鼻上一拴,就走进店里。
账房先生拿个鸡毛掸子,正在那些典当或拍卖的部分物品上掸着浮灰。一看到鬼人进来,连忙将鸡毛掸子放在柜台上,拱手施礼。嘴里说道:“大掌柜得早!不知您来,没出去迎接,请原谅!”
鬼人略微摆了一下手:“不必多礼。”
账房先生看了一下鬼人,又继续说道:“听说令高徒要结婚,不知娶的是哪家小姐呀?”
鬼人本来心里就有气,叫账房先生这一问,更是气上加气:“结……今天就结,娶的是阎王爷的闺女,我来拿东西。”
由于段德运昨天陪老婆回娘家住两天,今天不在家,一切事情都由账房先生代管着。他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了账房先生几句,并把那支金镶玉的钗子也交给了他。他说,如果鬼人来,就把东西还给他,骡子也给他,不要算利钱。那本钱也一样,赔多赔少都无所谓,可一定要把鬼人打发圆满了。
由于鬼人脸上有那个黑皮面罩,也看不清脸色,只能听到话语后,再在脑子里分析话的滋味。账房先生现在还拿捏不准,只好附和着:“哦!好!”他弯腰在柜台下找那个装金镶玉钗子的檀木盒……
两个小学徒,站在那里不敢乱动,生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鬼人看到,一旦问到自己身上可就麻烦了……
鬼人心想,好个屁!阎王爷的闺女你敢要?
账房先生着急加害怕,手忙脚乱,一通乱翻,终于在柜台里一个很深的角落中把那个檀木盒给翻出来。连忙起身,双手递给鬼人:“大掌柜的请过目。”
鬼人拿起檀木盒,他知道是女人用的东西,就揣在怀中:“过什么目,眼疼!”
账房先生也不敢强让他看,就转身在账本子里,把那张签着丰明烨名的单据拿了出来,又哆哆嗦嗦递给鬼人。并说道:“这还有两头骡子。”
鬼人拿过当据,独眼一扫,明白了内容,当期二十天,现在早已过期近一个月,已成死当了,按常理已经不可能赎回。特别是当看到左下角那三个歪歪斜斜蟹爪子字丰明烨时,独眼射出一道无影的血光。他把当据拿在手中,对账房先生说道:“死当还能赎吗?”
账房先生头如鸡啄米,连连点着脑袋:“能赎,能赎……您的东西没有死当一说,骡子我们只是给您先喂养几天。”
鬼人随手就把那张当据揣在怀里:“说吧!赎金是多少银子?”
账房先生怕得罪鬼人,说话吞吞吐吐:“两支钗子,本金是十九两……”
鬼人感觉不对,哪有买两支钗子的,马上又从怀里把那檀木盒拿出来,打开一看,是一支金镶玉的钗子。他把檀木盒随手往账房先生面前一送:“舌头捋直了再说。就一支,难道说那支插在你嗓子里?”
就在他的手向前一送时,带出的一阵冷风呼一下子掠面而过。这可把账房先生吓得不轻,连连摆手:“不关我事……那一支让你徒弟拿给媒人了,他说让媒人给那小姐送去。”账房先生由于慌乱,更加害怕起来,根本就没说详细,也没和鬼人说明这事是全无妄来代办的。
鬼人马上就在心里想到,好呀!你个小崽子,学坏了,还会用计策骗人。你怕当铺不给你当,搞了个瞒天过海,拿走一支,留在当铺一支。你以为当铺大掌柜的不敢找我是不?你以为当铺觉着赚了便宜,就把我的骡子给卖了是不?你以为当期一过就死案已结是不?知道吗?这源江城还没人敢卖我的骡子的!结果怎么样?演砸了吧!真是漏洞百出,幼稚得很!等我回到青草坳,看你丰明烨怎么说?鬼人不想和账房先生再纠缠下去,就说道:“把骡子牵到前面来。”然后,他就把背上皮口袋解下,放在柜台上。
账房先生一听鬼人要骡子,就冲俩学徒喊上了:“别呆愣着,快去后院给大掌柜的牵骡子去。”
两个学徒好像得到了特赦令,比兔子跑得都快,一转眼就到后院去了……
鬼人极力压制上窜着的怒火,语气厉而不狠:“说吧,连本带利,总共多少银子?”
账房先生强忍着随时都会淹湿裤裆的那泡尿,战战兢兢地说道:“您不用给利息钱,本钱也少给点就行。”
鬼人一反常态,立刻从皮口袋里摸出两锭共计二十两的大个银元宝。这两锭特制银元宝还是洪天炮见到他时,略表了一下小意思,孝敬他的。他用手向柜台上放去,由于鬼人放银元宝时,内心对丰明烨恨之入骨,手就有点重。那两锭银元宝,在鬼人铁爪般杀人无数的手下,承受着巨大压力,银元宝就开始变形。那柜台是厚厚的硬木板做的,随着‘咔咔’声,银元宝成了厚厚的银饼子,被生生给压进了柜台里。
鬼人将手往回一抽,说道:“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此时,账房先生那脸上的汗,就争先恐后从毛孔处急窜出来,裤裆里也一下子湿了,他这泡尿终于没等鬼人走,就放出来了少部分。可他还要强装笑颜弓腰点着头说道:“够……用不了……”
账房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鬼人已经走出了门口,正好两个学徒也把骡子赶了过来。鬼人解下马,翻身骑上,赶着骡子,就奔向青草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