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最南,紧临海域名为沧渊的一座孤岛上。
两轮明月似磨盘,天地澄澈如白昼。
火急火燎赶来的老道人,打了一个稽首,“此妖不曾为祸人间,妄自除之,有悖天道。诸位,打道回府吧!”
嗤笑声响起,“打道回府,不行。打完道人回府,或可考虑。”
老道人不厌其烦道:“杨氏的百年谋划,其中因果,理应他们自行消受。”
“说到底,道长也对此物一知半解。”有人发出质疑,“对吧?”
老道人沉默不语。
有人笑了笑,豪气干云道:“沧渊水运充沛,或是蛟龙之属得了造化。机缘什么的另说。何不先将它打上来,咱好吃个肚圆,岂不美哉?”
这个时候,呵斥声从一架马车中传来,“无知小辈。此人乃回龙观高功紫阳真人,他能害你不成?”
“回龙观略有耳闻,但这紫阳道人就……”
“我虞国,几时出了一位真人?”
“唉!真人真人,意思是,真的是个人嘛!”
“哈哈哈。”
霎时,众人哄堂大笑。
“蹲了小半年,这畜牲只在满月现身,咱再唠几句,该日出了。”
有位中年剑士心痒难耐,说着,他先一步跳上小船,朝四周抱拳道:“张某自幼修行,从没听说,有畏首畏尾者成就一方人物。怕死的,都回去抱孩子。诸位英雄,谁与张某走这一遭。是生是死,俱凭天意!”
“星罗宫郑忬,愿往!”
“英雄不敢当,在下山野散修赵四,只信手中剑罢了。”
“风雪山庄陈词。后面的路,有劳。”
随着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出现,更多的人按耐不住,选择加入其中。
老道人心急如焚。
桐州三千年残余气运皆汇聚于此,被水下妖物吃得干干净净。多吃几个人,不就一张嘴的事?
“此人乃被豢养的死士,听命在此蛊惑人心。你们这群蠢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吗?”马车中那人急忙训斥。
此话一出,大部分人停下脚步。
中年剑士眉头微蹙,转过身,一惊一乍道:“失敬失敬。杨陆本家在此,在下竟未能识得。”
马车中的人尚未开口。
暗处,便有人替其回答道:“陆氏刚死了当家人,哪有空管这档子闲事。杨氏那位,诸位想必都过眼了,成色怎样先不说,他因杀了窦牝被问罪,自顾不暇,更不可能。”
“哦?”中年剑士满脸疑惑,“既然不是,那就奇怪了。阁下为何一直阻止我等除妖?既有此好心,不去拯救黎民百姓,反倒在此劝阻义士除妖?”
“还是说这位仁兄,其实知道水下妖物来历?”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齐刷刷投出视线。
老道人瞠目结舌。
好机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老道人呼吸一滞,同时听到自己心脏强烈的跳动——“咚!”
只此一瞬,就仿佛直接被剥离出这个世界,所有感知完全丧失。
“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知……”
“你们看!”
有人惊慌失措地指向岸边。
中年剑士右手拄剑,仍笔直地伫立在原地。只是他的脑袋。没了。
一头浑身滴落幽蓝火焰的巨大怪物,出现在海面上,将圆月完全遮挡。天地陷入黑暗。
灼热的气浪,随着它的嘶吼声震荡开来。
“走!”
说着,老道人急忙抬手,停靠在岸的几个小舟凌空飞出,顷刻间结成困阵,金光熠熠,将妖物围住。
就在众人还惊叹紫阳真人的手段时,只见妖物奋力一挣,化身一颗遮天蔽日的火球,朝人群狠狠砸落。
“轰!”
中年剑士的尸首,以及他身边十余人,灰飞烟灭。
小岛岸边被硬生生砸陷一角,海水倒灌。
妖物宣泄愤怒后,转瞬消失在水面。
万籁俱寂。
就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大家做的同一场梦。
黑袍神秘人破口大骂道:“混蛋!混蛋!吴狗,你安排的后手呢?去逮它啊!”
“逮?抱歉,前辈。我想,我找不到那么大一根绳子,能捆住一座——小山?”
“你们看清没有,那是什么物种?龙,凤凰?麒麟?总该是其中一种吧!”
“不是,都不是。”
岛上响起无穷嘈杂,所有人夺路而逃,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紫阳。”
马车中再次响起声音。
老道人走了过去,笑道:“子玉,贫道一听就是你的声音,别来无恙。怎么,这些事还需要你亲力亲为?”
本该在回京路上的丞相张恒,脸色一阵阵发白,“先离开这里。”
老道人点头。
他方才看似随意出手,实则已经用上六七成实力。奈何,毫无作用。
妖物已成气候。
此地,不宜久留。
马车被一个人抬着飞离小岛。
张恒终于缓过神,“他们态度坚决,否认刺杀杨培风。扶风城很有意思,疯子太多,正经人少,我睡觉都撰着匕首。”
老道人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听起来,局势很复杂。”
张恒吃下一口热茶,淡淡开口:“百年前,先太子师智远和尚南下扶风,历经风雨。根据现存的堪舆图,他一定会现身在北方的云州大地。”
此事并非秘辛,在近几十年里,扶风城的茶馆酒肆不乏有人谈论。甚至,老道人还常听说有人出海,去追寻智远和尚的步伐。
而且尚有后文。
老道人看法一如当年,直言不讳道:“智远和尚苦求仙缘,五次出海,去寻找传说中的失落之地。看似奋力争取,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画下一处心牢。”
紧接着张恒便长叹息道:“但他却用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世人错了!功成归来,他一头闭了十年死关。再后来开坛讲经,就此名动天下。大虞武运,迎来史无前例的大爆发。”
老道人笑眯眯道:“此举,和卢钦所做之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恒无奈苦笑,他不好评判那位同僚,只好继续往下讲:“先帝龙颜大悦,大造声势,册封其为国师的诏书都草拟完毕。结果呢?只过了一夜,智远和尚便被放逐千里,死在中途。”
老道人眉头一皱,真的假的?多年销声匿迹的智远和尚,竟早已不在人世?
老道人道:“没记错的话,姑丈在世时,任武卫中郎将,隶属老杨公。莫非子玉知晓其中缘由?”
张恒压低了嗓音道:“智远和尚的关门弟子,淫乱后宫。先帝大怒,提笔一挥,老杨公便杀得‘赵’姓人头滚滚!但在陆畋等人极力奔走之下,罪魁祸首竟活了下来。”
老道人惊奇道:“如此?”
“当然不!”
张恒一脸严肃。
“小和尚春心萌动,青楼什么美妓没有,偏偏垂涎三四十岁的老皇妃?而事成之后,智远死了,他还能安然无恙。须知,古往今来的朝堂之争。最惊心动魄,莫过于无上君位。”
“老杨公,老杨公,他是赢了天下才被尊称为老杨公。称呼本身,并无太多意义。”
老道人品出些余味儿来,“所以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杨氏?”
张恒点头道:“杨钧身死,这一切就算和杨氏脱离关系。我们这次来,用窦牝的死做文章,就是想将杨培风困住。在他惶惶不可终日时,将所有事尽快结束。但正如你适方才所说,局势复杂。有人用心险恶!在一步步地,逼年轻人入局。”
“从何说来?”老道人不解。
张恒肃色道:“通往智远和尚当年去到的地方,钦天监推演只有三个办法,一是当年被智远带回的少年,二是水底那头畜牲。至于三……在杨培风手里。据说被其丢到杨氏书楼了。”
“被智远带回的少年,身份很多,栖霞寺德高望重的慧空禅师、陛下当年用后弃之的棋子、陆畋的结义兄弟、淫乱后宫的小和尚。总之,陆畋死的当天夜里,他就死了。一切都成了迷。”
几天前深夜,慧空追杀黑袍剑客,被人截在半路。打死了。
灵柩停在栖霞寺偏殿,大约能烧出颗舍利子。至少有几名管事和尚,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死了?”老道人沉吟,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恒生出一股无力感。
从来扶风起,事情的所有走向,都在往最坏的结果发展。
“慧空死了,这妖畜不听教诲,之后一段日子。有最后通往失落之地办法的杨培风。不得安生。”
“至于那头妖畜——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