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井台回兰陵王府的一路上,高长恭都将萧锦玉拥得极紧,但却一句话也未说,显得十分生气。
直到回到兰陵王府,高长恭命人关了府门,谢绝一切来客,包括高延宗。
他自己却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站在院中池塘边沉思起来,萧锦玉想去安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问卢煜:“长恭他是在生我气么?”
“小娘子,郡王他不是气你,他是心疼你,你为何要发那样的毒誓?你当着天子和那么多大臣的面,说你祈不来雨就……”
卢煜都不忍心说下去,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小娘子,你真的能祈来雨啊?”
萧锦玉点头:“嗯!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我的天啦!我们家郡王是娶了个神回来吧?
“小娘子你要是真能祈来雨,我卢煜都要给你跪了……”说到这里,又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真能,是一定能,我们家郡王妃可不能有什么事!”
萧锦玉便来到了高长恭身边,再次环上了他的腰身,语重心长的解释道:“长恭,你还记不记得在彭城的时候,我问你信不信天上异象是否能决定人间命运?你说你不信的!”
“我看过天象了,邺城干旱太久,三日之后必能降雨,既然陆郡君要利用天象来迷惑人心,我们便也只能从天象来入手,打破她在天子与民众心中太过神圣的地位!”
“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是逞一时之气来与陆郡君作赌的,长恭,你还不相信我吗?”
高长恭神色稍缓,转而将她抱紧,又揭开了她的面纱,看到她左侧脸上原本玉白柔嫩的肌肤上泛上的红点,以及经凤凰易容后而显得格外狰狞的伤痕,心中愧意更甚。
看到他眸中泛出的怜惜心疼之色,萧锦玉又笑道:”没有关系,我不过是服了一种药物,才生出这些红疹而已,适才我也服了解药,很快就能消失了,这脸上的伤痕,我也让凤凰帮我备好了药,亦很快就能好!”
她这么说,高长恭心中越发难受。
“阿玉,我不是不信你,而是,看到你因我而受累,我很心痛……”说着,他又轻抚了她脸上的伤痕以及用药而生出的红疹,“这里还痛吗?”
“早就不痛了,一点小伤而已,长恭莫要自责,你我夫妻一体,没有谁连累谁,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她便牵了他的手来到水塘边,指着水中游戈的金鱼道:“长恭,你看这鱼,正在大口的吸气,我曾看过一本书,上面便有记载,当金鱼浮于水面,那便是有下雨之征兆了!”
紧接着,她将他拉到了另一处桂花树下,指着地上成片的蚁虫道:“还有这种蚁虫,也会在大雨即将来临前,搬动自己的食物寻找高处的地方栖居。”
“其实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有预兆,而并非是什么神之旨意,人之所以将那些无法解释的异象称之为神意,是因为对未知的敬畏和恐惧。”
“长恭,我们要克服这种恐惧,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上过战场的,应该比我更懂,克敌之前,必先克自己内心,不是吗?”
听她这么一说,高长恭也忍不住一笑,心中对于未来恐惧的阴霾立刻散尽。
这时,萧锦玉又凑到了他耳边道:“长恭,你别怕,我不会死的,会陪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仿佛听到世间最动听的蜜语,高长恭璨然一笑,便将萧锦玉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
卢煜在不远处不禁看傻了眼:想不到这小娘子连安慰人都这么有本事,郡王脸上适才还是阴云密布,现在已是彩彻区明!区别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还从来没有见过郡王能欢喜成这样,仿佛一下子年轻到了十岁!
也不,他十岁都没有这么幼稚过……
……
萧锦玉欲在三日之后于铜雀台上祈雨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邺城,京中不少人将此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尤其是与郑玥玩在一起的贵女们更是冷嘲热讽。
“阿玥,你听听看,这位兰陵王妃还会祈雨呢,你会什么?”
“不过,她到底能不能祈来雨,还是未知,若是不能,她便要自绝于陛下面前,所以,阿玥,你心里应该是祈祷着她祈不来雨吧?”
“你胡说——”
郑玥对这一群只知落井下石的贵女厉吼了一声,便抹着眼泪跑开了,跑着跑着便看到了高孝琬正从兰陵王府的方向走过来。
“孝琬哥哥,你帮帮阿玥吧!我听说那个女人还问陛下要官来做,如此大言不惭的要与陆郡君作赌祈雨,她这样迟早会给孝瓘引来祸事的,我不想看到孝瓘因她而受到任何伤害!”
当高长恭抱着萧锦玉从冰井台中走出来时,郑玥便躲在了一处静静的观看,她还从未见过他的脸上会出现这么多的情绪:有小心翼翼的爱护,也有害怕失去的恐惧,如不是爱到骨髓里,又怎会有这般复杂的情绪。
“阿玥,放下吧!长恭的心……怕是收不回来了……”
娶了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他的眼中又怎会容得下其他?
这一次,郑玥的心彻底掏空了:连孝琬也这么觉得,那便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吧?
看到郑玥痛哭着抹着眼泪跑开,高孝琬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长恭取的这位南朝女子还真是不一般,虽然毁了容貌,但这才华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
高孝珩这时也走过来,叹道,
“只是可惜,性子太过傲烈了,怕是会如郑玥所说,引来一些杀身之祸!”
“不只如此,如今郑玥被他伤透了心,怕是荥阳郑氏会成为他的敌对方了!”高孝琬有些担忧道。
高孝珩便是一笑:“我倒不这么认为,长恭一直以忠勇甚得陛下重视,他若娶了一汉人门阀的嫡女,倒是让高湛以为有结党壮大势力之嫌,而这位南朝来的女子孤身一人嫁来北齐,并无母族帮衬,倒显得长恭有些势单力薄,绝无问鼎之心!
我觉得挺好的,他向来有主见,也用不着我们为他操心了!
只是这祈雨之事……”
……
听到消息的崔恒与李谧也好奇的来到了兰陵王府拜访。
将二人引到府中后花园坐下之后,李谧便迫不及待的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想到要与陆郡君作赌祈雨?”
萧锦玉便将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情皆说了一遍,解释道:
“经此一宴后,我已然了解了你们齐国的天子到底是什么性情,他对和士开与陆令萱的宠信与陈顼对始兴王的偏爱已然不相上下,所以即便我们拿出了他们假传圣旨或是派御用杀手追杀我们的证据,也无法让高湛对他们严惩,更何况他们还能用官当来抵罪!”
“所以,你想取代和士开与陆郡君在天子高湛心中的位置?”崔恒反问。
萧锦玉点头:“是!”
“郡王也同意了吗?”
萧锦玉便看向了一旁的高长恭,笑道:“嗯,他同意!”
高长恭没有说话。
崔恒心中隐有愠怒,但也明白,即便高长恭不同意,只怕萧锦玉也是要一意孤行的。
她向来便是这样,想要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李谧倒是一幅拭目以待的样子,只沉默了一瞬,便道:“要想取代和士开在高湛心中的地位,只怕王妃要做和士开那样的人了,首先这握槊的游戏,你得学会!这可是和士开深得帝宠最擅长的游戏……呃,这个游戏我会,我可以教王妃……”
萧锦玉含笑点头,李谧还回头看了一眼高长恭,笑道:“郡王不介意吧?”
高长恭没有说话,萧锦玉便代为答道:“长恭若是有空,会陪着我的。”
“但要想取代陆令萱在高湛心中的地位,只怕有点难度,这个女人擅长于利用天象占卜来说事,齐国的巫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得的不是帝王之心,而是百姓之心,而且她还擅长养细作,有很隐秘而宠大的密谍组织!”
“所以她才要与陆令萱赌祈雨,打破这种令人仰望的神圣地位!”崔恒接道。
李谧恍然:“原来王妃已早有谋算啊?”
萧锦玉点头。
李谧更为好奇了。
“真的三日之后便能祈来雨?”
萧锦玉只道:“二位郎君三日后到铜雀台来看看即可!”
“好啊!”李谧兴奋道。
“既然二位郎君来了,阿玉倒是有需要二位相助的地方。”
“王妃不用客气,请说!”
“我想将祖珽这个人拉向我们这一方,所以,需要二位帮我查到他所有相关的资料,尤其是他的喜好与弱点!”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种打听人隐私之事,我最擅长了!”
李谧笑道,卢煜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小子,你那什么眼神?你还鄙视我啊?”李谧瞪回去,斥道。
卢煜不甘示弱道:“你以为这种打听人隐私之事,只有你会,我也会!谁看不起谁?有关于这个祖孝征的事迹,我也是有听人说起过一些的……”
“说来听听?”
卢煜找到了机会,便兴致勃勃的说道起来。
“祖珽家里养了一匹老马,被称之为骝驹,大约只有十来岁年纪,然后这厮跟曹操一样最爱人妻,与一位寡妇王氏通奸,那王氏都有六十岁了,这厮还总是与王氏出入成双,在人前大大方方的打招呼,连中书侍郎裴让之都嘲笑他道‘卿那得如此诡异,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哈哈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注:耳顺指六十岁)
说完,卢煜一个劲儿的哈哈大大笑,发现自己笑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笑,方才纳闷的捂了嘴。
过了好半响,李谧才语带讥诮的说道:“你是很懂活跃气氛的!不过,这话你觉得你在你家郡王妃面前说,合适吗?”
卢煜没有想过合不合适,其实他只想逗自家郡王与小娘子笑而已,此际回头看了一眼郡王的眼神,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好了,那是连鄙视的眼神都懒得给一个的嫌弃!
“卢煜,你是很闲,是吗?那两个杀手死了,剩下的那一个不用管了,是吗?”
“哦,是!还有那个凤仙居客栈的掌柜!”卢煜顿时如醍醐灌顶,“要管要管,那郡王我走了!”
说完,赶紧跑开了!
“原来这个祖珽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人啊?”此时的萧锦玉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慨,同时也明白了长恭为何在陆令萱提出让祖珽帮她看脸上伤痕时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看了一眼高长恭,又问李谧,“他还有什么事迹和优缺点吗?”
“事迹嘛,倒是有一箩筐,便都不是什么好事,偷、盗、赌、色,简直无所不能,至于优缺点……他总觉得自己是管仲在世,有宰相之才能,但却怀才不遇,遇不到好皇帝,他觉得皇帝们都眼瞎,看不到他的惊世之才,自信到无敌的存在!”
说到这里,李谧问萧锦玉,“不知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此时便是连不苛言笑的高长恭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我们来说,算是优点,那就麻烦李郎君帮我挖一挖他这一箩筐的事迹了,顺便也挫一挫他的锐气!”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
“母亲,那个小娘子真的能祈来雨吗?儿子见她如此信誓旦旦,恐怕是真有几分本事,倘若她真祈来了雨,那母亲在邺城百姓心中树立起来的民望不就……”
此时邺城元子思中一座府邸内,穆提婆颇为担忧的问陆令萱道。
“谁说雨下了,就一定是她求来的雨?”陆令萱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我们也可以祈雨!”
“我们?”穆提婆有些不解。
陆令萱便道:“我曾听萧鸾说过,这天象无论是风雨雷电、还是日食月食,都可计算,这本就是阴阳家的一种术数,但只可惜,这贱婢死的时候留了一手,将那些术数都给毁了……”
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眼中一亮,“不,也有可能并没有毁,而是让她的女儿继承下来了!
从前的那一次祈雨,我也不过是得了萧鸾的提示,方才设了那一局,以取得天子高湛的信任,以及邺城百姓对我的信仰,
可如今萧鸾已死,铜雀宫中的那位又是个冒牌货,没有什么真本事!
没想到几年之后,又遇如此大旱,高湛又要我来祈雨……”
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后,陆令萱脸上忽然露出诡秘而莫测之笑。
“不过,这也算是个机会,倘若这位兰陵王妃真能祈来雨,那便将这场雨变为我所祈来的就好了,让她消失于铜雀台即可!“
“母亲的意思是,当雨真的降下来之时,杀了她,只要母亲再出现在铜雀台,那这场雨便是母亲所求来的?”
陆令萱点头:“是,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知道的是,雨到底何时会来,而她的计划又是什么!”
“可是母亲,我们一直想在兰陵王府中安插我们的细作,不是都没有成功吗?又如何能得知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们便要找这样的一个人安插进去!”陆令萱说着,看向了穆提婆,笑道,“郑氏阿玥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