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也并不是非要知道蒋忻几个人姓甚名谁,他最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蒋卫国的身上。
老田见蒋卫国专注的看着展台上的玉观音,殷勤的介绍道:“这是清末玉雕大师的精心之作,正宗的新疆和田玉籽料。跟那白玉兽面壶一样都是我家里边祖上流传下来的好东西,因为最近做生意周转不灵,所以才拿到这交流会上碰碰运气。”
蒋卫国垂着眼睛看着玉观音,闻言没有说话,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邹衡新好奇的上前一步,也弯腰看着这尊白玉观音。
只见这玉观音成半结跏跌坐状,束高髻,双耳垂肩,面目慈善,目如翠黛,双目微启,栅桃唇。玉观音神态自如,衣衫飘逸。足前置净水瓶,右手托着灵芝如意,左手聚在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舒展,施无畏印。
这件玉雕,层次分明,细腻,是一件雕工非常生动的作品。
“看起来不错啊。”邹衡新不禁发出赞叹来。
老田笑咧了嘴,说道:“这白玉如意观音像高14厘米,厚8厘米,光这块材料就得3、4百万呢。”
邹衡新惊吓的瞪大了眼睛:“这么贵?!”
老田顿时不乐意了,说道:“这怎么还能说贵呢,现在和田玉籽料的价格可是节节攀升,光是一块7、8公斤的原料,就得8、9百万!这块从料子价格就不下300万,再加上是清末玉雕大师的得意之作,怎么也得1000万。”
邹衡新一听这个价格,顿时就挺直了身体,脸上的神色也淡了下来:“呵呵,这个价格,听着我就觉得头晕。”
徐久照往前走一步,扶住邹衡新的胳膊,说道:“老师,要不然我扶着你去透透气?”
邹衡新摇头说道:“没事。”
老田瞥了这故作姿态的老头一眼,转眼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蒋卫国,低声说道:“蒋老,咱们也是老交情了,这尊白玉如意观音像我作价880万匀给您怎么样?”
蒋卫国这才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是很肃然的样子。
从他的表情上实在是看不出什么,老田心里忐忑的看着蒋卫国。蒋卫国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东西我看不好。”
这话的潜意思连徐久照都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说东西不对。
老田的脸色顿时就一变,他强笑着,低声说道:“您这说的什么话,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和田玉籽料。大师手笔,童叟无欺。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去找鉴定机构去开鉴定书!”
蒋卫国眉心一蹙,一个深刻的川字纹就出现了,这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的严厉:“料子确实是和田玉籽料,玉雕确实出自大师的手笔,只不过东西的年代是什么时候……这不用我在这里细说吧?”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除非是有仇怨或者是愣头青,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古玩的不对的地方大声嚷嚷出来,那样不只是捞不着好,还会把卖方给得罪死,市场上的同行再跟这种人做生意,心里边不可能没有芥蒂。
一直站在后边的老马一伸手就把老田给拉到了一边,他笑着说道:“您老德高望重,大人大量。我们也知道博古轩家大业大的,看不上我们这小玩意。您再看看,再看看。”
蒋卫国眉头松开,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孙子,然后对老马和还不太甘心的老田说道:“东西还是不错的,升值的潜力也不小,这边眼光毒辣的不在少数,你们也见好就收吧。”
老马松口气,底下腰对着蒋卫国道谢:“蒋老的气度真是让人佩服,受教了。”
蒋卫国微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了展台跟前,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逛了起来。
蒋忻抿着嘴角,轻笑的低声说:“这俩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傻。”
蒋卫国嘴角翘了一下,声音不大的说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混这边地界的。”
要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问候他这几年身体好不好了,在这边混的古玩界的人,谁不知道他们家出的糟心事,蒋卫国可是结结实实的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邹衡新碰碰蒋卫国,说道:“怎么回事?”
蒋卫国说道:“那姓田者之前开价应该吓走了不少人,这才看见我就直接拉过去。只不过当时他进了博古轩应该也是运气,对我并不是怎么了解。”
蒋卫国善古玩鉴定,但是专精还是在杂项跟玉器上,蒋忻的那点本事,都是从他身上学来的。老田跟老马要是知道这位的长项就是玉器,就不会上他跟前班门弄斧了。
蒋忻开口说道:“那姓田的张嘴就1000万,这个价格一出,肯定吓跑一大片。”
蒋卫国说道:“如果东西真的是清代的,880万也不是不值。只不过东西是新的,也确实出自大师之手。可惜了。”
邹衡新奇怪的看他:“什么可惜了?”
蒋忻说道:“人为做旧的痕迹,让这件玉观音的价格打了一个折扣。”
蒋卫国要不是为了给蒋忻结个善缘,也不会最后说那么一句了。这俩人有些门路,之前的白玉兽面壶就是好东西,今日留下一点情面,日后说不定就会有意外的收获。
交流会的展品大部分都是要出售的,所以谈好了买家之后,就会在展品的前边竖起一个小牌子,就代表这展品已经属于新买家了。其他人只能看看,或者是再去找新买家去谈。
不过这会儿交流会刚刚开始,还是看的人多,下手的人少。来的都是收藏圈子里边的人,这些人当中真正能够一掷千金的毕竟是少数,所以也格外的谨慎一些。
在这种收藏家的交流会上捡漏的机会不多,大部分藏品都被收藏者摸的很清楚,所以像是博古轩这种古玩商买来如果没有利润可图,还不如不买。
蒋卫国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展台前站定,弯腰低头看着展台上的三件展品。
这是一件折扇,还有一张老戏单,另外一个则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坐在展台后边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那里玩手机,见有人看展品就收起了手机站了起来。
收藏家交流会上的展品,不只是有古玩,也还有现玩。古玩是指古代的收藏玩物,顾名思义,现玩就是指十九世纪中叶之后开始出现的新型收藏种类。
现玩的种类包罗万象,几乎所有出现的新型事物都可以作为收藏品来进行收藏和交易。举例来说:邮票、烟标、火花、税票、糖纸、小人书……等等。只要自己喜欢,任何一种物品都可以成为收藏品,成为现玩的一个分支。
眼前这个男子跟前摆放的展品,除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之外,折扇算是古玩,那张老戏票就是现玩了。
那三十多岁的男子就站在那里,也不上来招呼。毕竟不是专业摆摊练摊的,展会上招呼人还是有些腼腆不好意思。
蒋忻主动说道:“这些都是你的收藏品吗?”
那男子摇头说道:“不,不是我的,是我父亲的。我父亲不在了,这些东西留在我手上我也保存不好,甚至我妻子还嫌弃占地方。所以我就想来把他交流出去,也好给这些东西找一个好的归宿。”
男子也只知道这些是父亲生前珍惜的收藏着的东西,他自己觉得没什么价值,当垃圾丢掉可惜。专门去古玩街也卖不上什么高价,还不如在这个交流会上找个合适的价格就卖掉。
蒋卫国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老一辈的收藏家去世,子女很少有能继承遗志继续传承下去,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卖掉套现。
玩收藏的人,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得到家里人的支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吃药了,倾家荡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邹衡新凑过来看稀罕一样的看着那张老戏票:“嚯,还是《明末遗恨》的戏单呐。”
《明末遗恨》是京剧经典的节目,演绎的是明末时闯王李自成揭竿而起,直至崇祯皇帝煤山自缢的故事。
邹衡新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听个戏,没事自娱自乐的哼哼两句。看到这张老戏单,邹衡新一下子就心动了。
邹衡新抬头看着那男子说道:“我能看看嘛?”
男子说道:“您看吧。”
蒋卫国眉毛蹙了一下随后就松开了,老友这般见猎心喜的样子,可是大忌。在逛古玩市场的时候,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千万不要表露出来。一旦让卖家知道你很中意这件东西,就等着挨宰吧。
不过邹衡新并不是圈子里的人,对面的男子也算不上正经卖家,这俩人倒是正正好。
蒋忻掏出一副白手套,徐久照接过去递给老师,邹衡新这才从老戏单上挪开目光。
邹衡新戴上白手套,轻轻的把这张老戏单摆放在合适的距离仔细的看。
戏单是纸质的,横向铅字印刷。正面是剧团的演员表和剧情简介,以及14幕每一幕的名称也都列在下边,背面则是黄金大戏院的广告。戏单上还有演出时间表、主演名单、新戏预告等内容。
“哎呀,周信芳可是南派京剧的重要代表,以前曾经担任过中国戏曲研究学院的院长。这居然是他担任主演的戏单,很有纪念意义。”邹衡新啧啧的说道,他抬眼,对着那三十来岁的男子说道:“后生,你这个多少钱卖?要是不贵,老头子我就要了。”
蒋忻简直哭笑不得,听着话说得就知道这人不是混圈的,新的不能再新的新手。
邹衡新都七十多了,叫一句后生,那青年只能应着:“哎,大爷,这东西不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价,您能出多少钱?”
邹衡新有点苦恼,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
他求助的看着蒋卫国,蒋卫国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了。”然后他对那年轻人说道:“先不忙,别的东西我都还没看呢。”
说罢,他从衣兜里掏出白手套戴上,拿起那把折扇看了起来。
徐久照惊奇的眨眨眼,怪不得蒋忻身上带手套,原来是遗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