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屋悄悄开启后门,三人穿过烧鸡烧鹅和俏冤家的冷碟,走至缤纷馆隔开街市的一片空地。
此地水洼留坑,泥湿黏滑,不算是个好较量场所。故夜昙顺势防止夫君施法没控住再掀了一身泥点子,冲正扭手腕准备的柳蓉道:“这地方虽然僻静,但打起来容易脚滑,很不体面。要不别打架了,咱们文斗?”
柳蓉歪歪脖子:“何为文斗?”
夜昙左右看了看,指了株粗壮滴雨的柳树,灵光道:“比谁能倒拔垂杨柳。”
少典有琴:…
少典有琴:“娘子,这斗法仿佛也并不体面吧。”
夜昙思索得更是透彻,连连拍掌一股脑道:“走镖嘛,一比的是揍人的力气,二比的是变通的法术。夫君你也不用跟柳蓉姑娘对打了,就给她表演表演你不用法术也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臂力,再…”她露出个促狭的笑,“再给人家证明一下冰清玉洁带如今困不住你的腰,就好啦!”
少典有琴悲从中来:这两个法子到底有哪个是和“文”沾了边…莽夫和淫贼!那困的是腰吗,是腰吗!
柳蓉深以为然:“老板娘说得极是。不过闻人这高挑瘦弱的,我怕倒拔那垂杨柳会闪了他的腰,之后对老板娘的幸福不好。”
玄商君:…这兽界女子说的是幸福吗,是幸福吗!
夜昙则忙着为夫君正名:“这你可错怪他了,他看着瘦其实身上还是挺多…”然后她的嘴被少典有琴一把捂住。
夜昙恼怒瞪他,见夫君俊颜已红成了柿子,嘴唇可怜兮兮地颤了又颤,满面仿佛书写几个大字:求娘子可别说了。
体贴的亲生娘子偷笑,轻拨开他的手,自己以食指竖在唇边乖扮哑巴了。
柳蓉自行忽视对面这夫妻来往的酸味。续为本家美言曰:“…再加上这树长起来也挺不容易的,我们还是跳过力气,直接拼法术吧!”
手心一挥,那许久不见的冰清玉洁带就被召唤了出来飞向少典有琴。玩的就是迅疾如雷不给闻人准备时间,就像几年前那些个不打招呼的大耳刮子…不知为何,闻人如今这冷清又易面红的模样倒让柳蓉生出点怜悯,好似他也不用这法器就已经非常“冰清玉洁”,只在老板娘面前流露温柔情态了。
她想了这些,再一抬眼,片刻功夫旧情人早已完成了被戴上法器——低头看看——伸手取下——犹豫是否要捏碎以证法力——最终还是保留他人财宝地把法器送了回来。冰清玉洁带悬回她眼前。
伸手取下?啊?!这么轻松?好歹也是她最宝贝法力最强的物件,好不给颜面。比较量倒拔垂杨柳还不给颜面。
柳蓉:“这…你真的再也不是需要叩我门庭求我解法器的花架子了!”
玄商君搂住还在捂嘴故意不说话的娘子,颔首接过称赞:“姑娘收好此物——现在可否相信我可胜任镖师职务?”
柳蓉愣愣点头。
玄商君:“那我们可回屋详聊镖单与报酬。”
夜昙幻听到兽币哗啦啦从天而降砸下来的声音。夫君的心情似乎都因这即将拍板的铜臭味更愉悦了。
微微发汗愉悦的身体散开更诱人的冷香,夜昙动动鼻子心猿意马,上手一摸少典有琴的腰,这才开口。却道:“太快了,我都没看细致那带子勒上去的形状。”
柳蓉姑娘已率先进屋。夜昙看分明她衣角全然离开视线,这才续想些不甚光明正大的东西:柳蓉说得也不算错,夫君该瘦的地方的确很瘦,比如这一把窄腰,哎呀呀,她真的很想看腰带束紧,衣袍下隐约得见蜂腰轮廓的样子。若是再配上他方才脸红害臊…
少典有琴在认真解释:“可那带子松松垮垮没有形状,一摸便掉了。”
夜昙想得入神,回神抬头就是泫然欲泣:“没有形状,如此松垮。有琴,原来我依偎在你身边,你完全都不会动情吗?”
少典有琴话都被她吓得不连贯了。
“这…并非如此,是它法力不够,所以…昙儿,我很…你当知我一直…”
我一直动情?神君崩溃。这算什么话,不可说,不可说。
夜昙搂上他腰,充作了那神君法力难解心也不愿解的法器带子。
手臂用力收紧,在神君复又脸上发热之时踮脚在他唇边啄了一口。
“夫君为赚钱错过我的红袖添香之约,怕是白日又要忙着做生意去了。等入夜可得好好补偿我。”
夜昙:“就是…想看夫君只有腰间系带、冰清玉洁的样子。”
只有腰间系带…那是冰清玉洁吗,是冰清玉洁吗!
对着娘子亮闪闪的眼睛,少典有琴万万不好拒绝,更也不敢答应。只得借着拥住她的动作,把头埋进她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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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全其美地证明了玄商君靠谱镖师身份,夜昙和少典有琴二人本底气十足地备听镖单细节。结果柳蓉开口却又是波折,道她等待时在屋内静心端坐,以灵悟灵。这才体悟到闻人如今的清气有多强盛,实在是她冒犯了——还是请老板娘推荐自己姐夫来吧。她这单似乎…大约…在这等功法下也不算多重要,别变成用牛刀杀鸡的事了。
玄商君听到这话只觉自己虽并未损失一文钱,但已亏万金。面面俱到的亏本…
夜昙挽救夫君心情道:“你先说说到底要做什么呢?有琴…闻人很亲和的,不会因为事情太过简单而对你另眼相看。”
她眼色示意,少典有琴直腰道:“是。大钱小钱都是钱。”
夜昙:…
少典有琴:“不是。大单小单都是为民分忧。”
夜昙:“柳蓉姑娘你看!”
柳蓉:“好吧,容我先说。若是闻人觉得太过容易无趣,也不用含糊推辞,直接拒绝就是。”
这柳蓉姑娘无父无母,乃是柳树开启灵智化形而来。曾有一闺中密友叫萝青,有父有母,出生便是人形婴孩。二人幼时一并玩闹嬉戏,晒太阳时还会一并化为原形——萝青原身是一株女萝,生朝鲜川泽田野,蔓延草木之上,尽可缠绕于柳树树干休息。柳蓉独立门户走南闯北,潇洒直爽;萝青则跟随父母身边,温柔讷讷。时年渐长,二人因性子追求不同逐渐疏远。
柳蓉广交善缘友人众多,百年过去四方走遍,本都快忘了这青梅之交。近日难得云游时撞见她爹爹,便顺嘴问了句萝青可好。结果对方支支吾吾答不出个子丑寅卯。柳蓉疑惑不已,追问之下才知这姑娘心绪不佳,前些日子背家出走不知所踪。而其家人马虎寻了两日就没了继续的意思…这可把柳蓉气坏,对着长辈伯父好一顿骂,自己拉了要好的姐妹去寻。可四界天大地大,如何寻得,这才死马当作活马医,想寻那说书人口中的镖局一试。
夜昙听完这简单的故事只道:“所以…此单是寻人?”
柳蓉:“老板娘果然觉得太过无趣吧!之前是我夸大其词,只是心中总有隐隐不好预感。其实萝青已有百岁,背家独立过自己的生活去了也未可知。未尝不是我小题大作。闻人修为如此卓绝,漫无目的找个姑娘真的大材小用了。所以老板娘还是引荐我你姐夫吧…”
玄商君再次阻拦:“等等。”
夜昙:“我觉得这跑腿的活挺适合姐夫的。夫君,要不你松松口?”
少典有琴敏锐道:“这萝青姑娘与家中不睦吗?以及柳蓉姑娘为何会如此担忧一位百岁精灵的去向?”
柳蓉叹气道:“这也是我们为何分道扬镳的原因了。她就如她的原身一般,无法离开他人存活。她太依赖我,在我刚有灵识时甚至求我将来化形为男人同她成亲…”
夜昙、有琴:…
“老板娘,你们能料想一株女萝没有草木石柱攀爬之后会如何吗,我真的觉得她的出走太不寻常。至于她和她的家人…她从未仔细提过和睦与否。这百年我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不是多好吧,不然也轮不到我这个幼时玩伴替她揪心。”
柳蓉冷不丁从怀里又摸出那冰清玉洁带,把玄商君唬得往后靠,忙又绷紧身躯扮端正。
冰清玉洁带包起一叠兽币,几块金子。柳蓉又摘下头上钗环,腕上玉镯,一并推过来。
“我身上所有的钱财和宝物了。老板娘你看看够不够。我知晓镖局是为人保护财物安全的所在,就算闻人不愿接寻人的单子,也请你姐夫一定接下。我还有一栋屋子可抵押。”
夜昙又给推回去:“倒也不必这么多…吧,夫君?”
少典有琴想了想,很是严肃地伸手——在夜昙和柳蓉的注视下,两指一并,抽走了要命的冰清玉洁带。
“这个回头给帝岚绝,让他改造一番。其他的不必了。这单我接下了。并不无趣,我们会认真找寻的。”
夜昙放心道:“果然夫君关键时刻又仁厚又善良!”
少典有琴在桌案下握紧她的手回以微笑。
夜昙:“不过给帝岚绝要改造成什么?”
少典有琴:“改造成适用于沉渊恶煞体质的冰清玉洁带。如此这般,便算作疏解我心绪的上佳报酬了。”
夜昙:…她方才什么都没说。仁厚善良在哪呢?
三人正欲细聊如何寻人,小二时机正好地敲门。
“掌柜的,外面有人找老板娘!”
夜昙道:“是我姐姐姐夫吗?”
“不是,是个兽兵,抱着个孩子!”
夜昙疑惑:“啊?这帝岚绝把溪知送过来干嘛?你让他们直接进来就好!”
“好嘞。”
柳蓉理理钗环道:“老板娘似乎有私事,要不我先…”
少典有琴:“寻人之事说急也急。若是萝青姑娘身陷囹圄,那状况可是瞬息万变。”
夜昙道:“不如这样。我们回镖局边走边说。溪知也带着一同去。有什么事也一并和姐姐商量。”
少典有琴:“如此甚好。我们出发吧。”
而被预约了冰清玉洁的黑衣恶煞正在赶路过程中打了个喷嚏。
掏出青葵给备好的喷香手帕,嘲风擦汗擦雨道:“单主,您这需求实在是有些难以满足。我是有妻室的人,您也知道的。”
“叫我朱樱就好。”
“朱樱单主。”嘲风汗不停,冷汗也不停:“我们镖局讲究的是开单保人护财,您叫我打架是不错的,杀人也是可能的,您叫我去…这有些不近人情了。”
这位单主心急火燎地拉着嘲风一飞八百里,他还以为是多十万火急人命关天的大案子,手中砍刀都激动得握紧。自太州案后懒散了好一阵子,要么抱着娘子晒太阳要么在雨天给连襟小姨子看药罐,他恶煞之躯都僵硬了。除却挣钱,借单好好活泛一番也是正事。结果单主竟带他降落一处街市,指向不远处某花哨楼阁,嘲风一瞅,仨字高悬:红杏楼。
嘲风一开始还没明白红甚杏甚,问单主道:“这是您…家?”
那海棠红影的兽界女子朱樱银牙一咬:“不,这是我恨极的地方。”
嘲风:“哦,仇人在此。您着急吗,杀人我需先回去请娘子答应。”
朱樱道:“不必杀人,只想请没大侠进楼扮作小相公…”
嘲风大惊:“小相公?嫖客?这是青楼?!”
这可比杀人还万不敢做!果然这兽币如此难挣,单主爽快提前付账就是为了让他此刻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吧!嘲风汗如雨下道:“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什么多正经的人…但是逛青楼…我不想为了钱财再把娘子丢了。请您见谅。”
也不是没有美人入怀的荒唐日子,但那都是逢场作戏扮成个沉溺女色的废物,且年份久远。嘲风这些年愈发乐于舒展性情远离女色,特别是妖冶女色了。
如今他接触最多的女人只有三个:葵儿自不必说,心中至宝,谁也无法替代;母妃,畅快阔达,丢下他自去游玩,但若是知道他去逛青楼,大棍子招呼是一定的;还有最可怕的小姨子,狡诈嘴毒,绝不能留把柄在她手上!
为了这三个女人,嘲风也得守住节操…
朱樱还在拉扯他要溜的袖口:“求您了!没大侠!”
嘲风:“其实吧…其实!我不是没大侠!我是冒充的!我没什么文化,我只是个莽夫!您看我连‘红杏出墙’的典故都不能立刻体悟!这样,您着急吗?咱们先回去,我把定金退给您,或者我找真正的没大侠,他手眼通天,定能游刃有余地应付青楼诸多事宜!”
朱樱急得不行:“我看您身法迅疾,武艺高强,且对娘子深情不贰。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您不会见死不救的!”
嘲风:“别别别,我只是个想挣钱的镖师…”
朱樱见他不受高帽,一改在医馆前的爽快之色,表情迅速委屈。大庭广众之下就差没当街跪下,比嘲风他小姨子还会演戏。手帕一抽开始啜泣:“小女子实在是没办法才求到大侠头上,求大侠开恩,帮帮小女子吧!只是扮作嫖客,不用大侠真的叫姑娘服侍…”
嘲风:…这也算是解释?
朱樱转圈哭泣,步伐扭捏而泪花盈睫,吸引诸多过路之人驻足。香帕捂嘴,期期艾艾着再求:“小女子愿将全部身家附赠给大侠,只求大侠怜悯,进红杏楼帮我寻得一人踪影…”
嘲风挠头崩溃道:“你自己进去行不行,要砍要剐的时候喊我一声。”
朱樱:“不可呀,不可!那是龙潭虎穴,小女子娇柔之姿,若是踏足那处必重被拖回阿鼻地狱…呜呜…求大侠怜悯,求大侠怜悯!”
过路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嘲风怒火上头,若是按照之前的脾气,一圈人也砍晕过去了。气极反笑道:“你知道你这种人以前在沉渊我怎么对付的吗?”
朱樱完全没被“沉渊”二字吓到,继续演哭:“呜呜…小女子不知,小女子不敢知!不管大侠曾经为哪界中人,如今都是义薄云天的大侠!”
嘲风:“…你起来说吧。你先起来说!”
“若大侠不答应小女子,小女子不敢起来!”
嘲风:…
这钱太难挣了,大侠什么的还是该交给连襟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