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钱塘江畔,芦苇摇荡,白鹭低飞。
江边肃立着上千人,浑身素白,围在一座棺椁周边,离得最近的几人还在小声地抽泣着。
这是孙坚的葬礼,孙坚在襄阳殒命之后,就被送回了家乡吴郡富春县。
作为大汉的乌程县侯,孙坚的丧葬规格本应是行王侯之礼,可目下正值乱世,朝堂政令不通,所以没有哪位大臣,携带天子的赏赐和安抚来操持葬礼,只能交由孙家人自己来操办。
可孙家落魄寒门一个,要人没啥人,要钱也没一个子,孙坚在外征战一二十年,愣是没给家里添什么浮财,根本弄不出什么像样的王侯葬礼,以至于孙家的主母,吴夫人,想干脆一切从简从快。
好在孙坚还有闯荡出来的人脉,还有拼杀出来的声望。
前任太尉,现任太常的马日磾,被董卓派出,持节出使袁术势力,袁术就正好请马日磾带着天子之节去吴郡当孙坚葬礼名义上的主持者。
德高望重的人有了,钱财也有人募集。
江东四大家之一的吴郡朱氏,正好有朱治这个大将跟随着孙坚,于是朱治在率军抵达寿春后,也请假南下,说服家族帮忙,同时乌程县国作为孙坚的封邑,也支出了一部分钱财,由此,钱也到齐了。
于是就在今天,孙坚的葬礼得以浩大地举行。
开路的是丧葬乐队,腰鼓、芦笙等乐器奏着感伤的旋律,五匹白马拉着宽大的棺车,在众人的夹道默哀中缓缓行至江边,两侧人群中雪白的经幡随风轻轻摇曳,不少白纸、白纱被抛洒至空中,如漫天飞雪。
到了钱塘江畔,孙坚的棺椁被置于半人高的台子上,吴夫人带着子女,和孙贲、徐琨等亲族一起跪在棺椁之前,马日磾则立于一侧,打开写满悼词的布帛,发自内心地,用饱满的情感地念着,悼念着这位汉室忠烈:
“初平二年夏六月,汉破虏将军、乌程侯领豫州刺史孙,讳坚,薨于荆州襄阳……”
悼文不长但念得慷慨激昂,正如孙坚半道崩殂却璀璨闪耀的宏图霸业,不少人闻之落泪惋惜,吴夫人更是哭得泣不成声,由两名已出嫁的女儿扶着才没有倒地。
等到开场仪式结束了,就轮到亲友、乡朋,最先来的是袁术的长子袁耀,代表袁术来祭奠,一丝不苟地行礼,给足了孙家面子,让吴夫人等孙家人很是感激,同时程普、韩当等孙氏旧部也很满意袁术的态度,能让天下仲姓以礼相待,已经是寒门的无上荣幸了。
祭奠的人排了一个上午,终于要轮完之时,人群外围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哀伤且高亢的乐声,引得人们纷纷转耳侧目。
不一会,人群之间道上来了一支一眼望不见头的白衣队伍,打了三面素底黑字大旗,一面写着“华”,一面写着“韦”,一面条形的长旗写着“建安太守赵”。
这是华府的吊唁队伍,没有起早贪黑赶个早,而是特意选在压轴的位置出场。
华府吊唁队伍足足有五百人之众,差不多是已经进场之人的一半,显得气势格外浩大。
队伍里奏乐之人格外多,几乎所有人手里都有家伙。
真正会乐器的人,有的敲着几张声音洪亮的大鼓,和几副大锣,控制着整体的节奏,有的吹着华府改进自制的唢呐、芦笙等各种管乐,有的则拉着二胡,剩下不会乐器的人,则手持小锣,跟着大伙一起敲。
这些人共同演奏着一首《哭皇天》,声调虽然哀伤,整体却异常高昂,正合孙坚忠烈的一生。
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大部分人都还在猜,建安太守赵是谁,和孙坚生前是什么关系,怎么弄出了这么大的排场。
而负责总理葬礼杂务的孙坚妻弟,吴景,已经快步来到跪在地上的孙家人那头,他先看到了回头疑惑地张望的孙贲,于是俯身上前说道:
“伯阳,华府来人了,估计有五百,你去叫上伯符一起去迎一迎。”
“唯。”孙贲答道,然后双手撑在地上爬起,来不及活动一下僵直麻痹的双腿,就俯身小步到了前排,先同吴夫人说了一声,才把孙策喊走。
孙策一边调整悲戚的心情,一边疑惑道:
“华府来即来也,何以如此兴师动众?他们搞这么大的阵仗意欲何如?”
孙贲说道:
“伯符,你与交州人打交道不多,依我的经验,无需在意他们做什么,只需管他们要什么,又能给我们什么。”
“怎么听起来像是商贾?”
“呃,确实如此,伯符大可以拿他们当成商贾,但又不能真拿他们当低贱的商贾,尤其是这个建安太守赵伯达,游走于江北各个诸侯之间,人送外号赵财神,执掌华府的对外贸易事务,他个头不高,待人也很和善,伯符莫要因此轻慢他。”
“尽管放心,他来了就是有求于我,我又何尝不是有求于他呢?”
孙策二人见到赵伯达时,赵伯达先是代表华府表达哀悼,然后领着一队人上孙坚的棺椁前行礼,等流程走完,赵伯达才和二人说起了正事:
“两位少将军,斯人已逝,还请节哀,世值乱世,我们得着眼于未来,贼寇不会给我们伤心的时间。”
孙贲看向孙策,示意孙策做主,于是孙策说道:
“可是在下一无地盘,二无钱粮,先父的部将都不得不去寿春依赖于袁公才得以生存,策何曾不想平定乱世,可论及天下大事所需的实力,策尚且欠缺,实在是无能为力。”
孙贲暗自点点头,想着没错,就这样,可惜伯符要面子,不然装得再可怜些,像乞丐要饭那样才是最好不过的。
“哈哈,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大我从不空手而来,到这就是为少将军排忧解难。”
赵伯达笑得很有感染力,长期练就一副平亿近人的神态,让人着实讨厌不起来:
“破虏将军先前的部曲,如果长期居于公路公麾下,恐怕以后就不会再听命于少将军了,不如送至交州安置,交州正在对南中,对南洋用兵,一切待遇都可以等同于我们的红军。”
孙策愣在当场说不出话,只有华府乐队的二胡、唢呐还在卖命地奏着《哭皇天》,阵阵哀乐填塞着谈话的间隙,弄得孙策竟有些悲愤。
好家伙,合着部队不给袁术占,得给你们华府占了才好?
这还只是口头上沾亲带故,就准备拿孙家的财产往自己家划拉,真沾亲带故了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