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了半个小时阿布鲁佐的雨,他们终于找到了当地的一家农场主。
迟觅敲响了陌生的房门,说着英语,比划着自己的意思——他们是自驾游游客,车在马路上抛锚了,如果农场主一家愿意提供帮助,她可以付钱。
住在这的是一对老年意大利农民夫妇。
老农场主夫妇英语都有浓重的意大利口音,但日常沟通没什么大问题。
两位老人以为他们是年轻情侣,招待他们很是热情。
当天晚上,便用家里的有线电话,替他们打通了城区的救援电话。
明天的工作时间,就会有人过来帮他们修车。
在此之前,他们只能在他们家里,将就一晚上了。
只不过,他们这里,只有一间客房可以使用。
热情好客的意大利老婆婆,领着他们上楼,“那是我女儿以前住的房间,她偶尔会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我们,她是个艺术家,房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不算很大,对你们这对小情侣来说,大概有些拥挤,房间里有淋浴间,你们俩可以换洗衣物……”
“谢谢……”
迟觅并没有向她解释,她与封诣寻并不是情侣。
老妇打开了二楼一间客房的门,侧身让开,站在门口,“还没吃饭吧?我让老头子给你们做点吃的,如果不介意他半吊子的厨艺水平,你们冲个澡,换身衣服,就能喝到热腾腾的菜汤了。”
“那实在是感激不尽了。”迟觅回以微笑。
对方像看自己疼爱的小孙女一般,笑容慈祥,“不客气,我们这里,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
农场边的小房子外,闷雷频频,雨声透过墙体穿进来,窸窸窣窣。
像是海浪的沙沙声。
简单的介绍一番后,老妇人下了楼。
迟觅转头看向沉默寡言的某人,“封诣寻,你饿不饿?”
他扫视一圈,似乎没什么情绪,“还好。”
房间确实不大,对她来说,应该很委屈吧?
床板会不会太硬?
她睡得习惯吗?
正暗暗思考,计较着琐事,却听到迟觅在他耳边说话。
“你觉得意大利菜怎么样?”
她跟他说话,总觉得颇为费劲。
怎么可以有人长这么高……
她微微停顿半秒,又道:“我是说,你会不会吃不下……”
“你的身体……”
假若是她独自一人,迷失于异国他乡,她肯定会害怕。
可眼下,有他在她身边。
哪怕是煞风景的雷雨天气,也成了美妙天成的自然风光。
他的存在本身,难能可贵。
迟觅总是希望,顾及到身边每一个值得她关心的人。
封诣寻见她神色紧张,言辞闪烁,方才意识到,她在担心他的厌食症。
他垂眸,回了一声,“我没关系。”
的确,他不爱进食。
有段时间,厌食很严重。
可她的出现,让他的饮食也越来越健康。
其实,远不到厌食症的地步。
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敏锐。
她发现了埋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他。
“总之你要好好吃饭,其实,我不喜欢意大利菜,但比起法国菜倒也过得去,你知道法国菜吗?真不是人吃的,话说回来,你在法国的时候,是不是天天吃蜗牛呢……天呐,你们法国人真是可怕!蜗牛都吃得下去……你说在法国人眼里,我这种爱吃小龙虾的,会不会也很可怕……嘛,我要去洗澡啦,你等我洗完吧……”
迟觅得到他的回复,放下心来。
她一边从行李箱中翻找干净的衣物,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他静静地听着。
脑海中,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她不喜欢意大利菜,得记住。
法国蜗牛……
他也很少吃。
况且,他也不是法国人。
那两位离婚之后,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有且只有一个身份。
封镇弘的儿子、封诣寻。
至于相貌,他只是长得没那么本土化。
迟觅将打开的行李箱敞在地板中央,挑三拣四地翻出了一堆衣物,扔在床上。
大部分衣物,都还没有被雨水浸湿。
她选了一套衣物,去了淋浴间。
哗啦一声。
她拉上了淋浴间的帘子。
透过模糊的光影,能看到她在脱衣服。
如此不清不楚的影子,竟也曼妙非常。
对自己的想入非非,他感到可耻。
她是多么聪明的女孩。
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男人呢?
迟觅一定,很信任他。
然而那么年轻的封诣寻,他自己,都有些掌控不住。
淋浴间里传来水声。
床上,散落着她的两件蕾丝内衣。
很漂亮的颜色,款式简约但用料精细。
总感觉,包不住她的。
……
迟觅并不是傻到分不清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她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危险。
可她吻过他的脸了。
她已上了标记。
只要他来吻她,只要他主动往前一步。
——要不要,谈恋爱呢?
若是他问,她一定会说,好呀。
可这个男人,好像有点木。
献祭了自己的情商,全换智商和颜值了是吧?
就不能像她一样,智商、情商、颜值全面开花吗?
迟觅洗完澡,换了一身朴素的白色t恤和夏日牛仔裤。
她在床头找到了吹风机,吹着头发。
待他去洗澡时,才发觉,隔着帘子也能看到淋浴间的光影。
她红了脸,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
他很有可能,对她没有意思。
他就是不那么喜欢她。
他不拒绝她,不过是因为她很主动。
谁会拒绝一个,傻乎乎到要和不太熟的男同学一起异国旅行的蠢蛋呢?
迟觅放下了吹风机,惆怅郁结。
她翻出她的iphone6S,蹲在床头开始充电。
信号很差,没有网络,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只好打开相册,看起了这几天拍下的照片。
她这才发觉,自己也拍了不少他的照片。
很多趁着他不注意时,拍下的侧身照。
他的肩膀真宽,四肢比例好到没话说,就是稍显消瘦。
那张脸,更是让她心猿意马。
她难道,就是色迷心窍了?
怎么会去亲他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迟觅发出颓废的哼唧,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胡思乱想之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半干的长发,忽然被人撩起一小把。
“你该把头发吹干。”男人半跪在她身侧,微哑的嗓音,略显关切。
她吓了一跳,手机轻轻摔在地板上。
猛地回头,见到那张熟悉的俊脸,脸颊升起淡淡的红晕。
他刚冲了澡,换了干净衣服。
和她一样,简单的t恤衫与牛仔裤搭配。
没有一年前那么瘦,但于他这个体格的男人而言,仍然谈不上健康。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t恤,穿在他身上,却仿佛比她身上那件巴宝莉还贵。
这男人,生来就有种优雅高贵感。
或许是因为他那位搞设计的亲生母亲。
封诣寻试探性发问,“我帮你吹头发?”
迟觅回过神来,“呃……好……”
他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几乎是小心谨慎地,撩起她的长发,一把一把地吹干。
“你头发长,还是吹干比较健康。”他说。
迟觅嗅觉灵敏,闻到他身上与她相同的沐浴乳香气,整个人呼吸与心跳,都紧绷着。
似乎有微弱的电流,正在身体内流窜。
她怕自己,一个不受控制,便倒进他怀里。
那太丢脸了……
她只好同他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学的金融吧?”
“嗯。”
“为什么?”
“赚钱多。”
“你很缺钱吗?”
问完这句话,迟觅便后悔了。
果然,他沉默了起来,没有再回答她。
她知道,他父亲,或者母亲,都不会缺钱。
可他父母离了婚,他还是个混血。
经济上的窘迫,以及无处安放的归属感,一定让他很难过。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闷声不吭地被他照顾着。
封诣寻看着她多变的神情,一时想不起来,要如何去解释。
从他想好,要为了她好好生活下去之后,便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打算。
他中学时期,对这个庞大的世界,就有了清晰的认知。家庭与出身,也许都与他无关,他未曾奢望过,靠着那些活下去,所以哪怕没有任何人要求他,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他都保持着良好的学习能力。苛刻的贝莱昂夫人说得很对,他总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离开封家,是因为不喜欢封家人。
在打断封祥启三根肋骨之后,他就做好了准备。
申请英国的帝国理工大学,远离那肮脏的世界。
当然,他有些后悔了。
他应该与她一起参加高考才对。
离她更近一些。
选择学金融,也确实是因为赚钱多。
他目标明确,且向来对自己有信心。
有更多的钱,就能更好地照顾她。
他的觅觅过惯了好日子。
以后他们在一起了,他也能予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尽管,他们连手都没有真正拉过。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去早早考虑那些。
他能告诉她吗?能把心里想的话都告诉她吗?
封诣寻知道,他不能。
他怎么能让她知道?
哪怕连吻都没有接过,他的脑子里就已经在想,和她生孩子的事情了。
她会把他当成变态,她会怕他。
他时刻谨记着,觅觅喜欢温柔、老实、体贴的男人。
不能被她知道,他深藏的劣性与毁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