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便是死,他也绝不会想到会从桑桑口中说出来。
她明明那样喜欢他。
她明明曾满心欢喜地布置他们的宅邸,说好了要一辈子跟着哥哥。
他不是她最喜欢的哥哥吗?
他……不是她最喜欢的哥哥了吗……
“我恨你永远都会抛下我一走数月甚至数年,我恨你从不曾为我同母亲据理力争,我恨你明知父亲嫉妒忌惮故意引你入陷阱,明知结果极有可能是死亡,你却依旧选择以身入局,为了你心中的那点孝道彻底抛弃我……”
他明明知道,他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却从未选择过一次蛮不讲理地站在她身后。
偏偏他的任何选择,她都挑不出半点不对来。
为了家国天下抛下她不对吗?不愿同生养自己的母亲对峙争吵不对吗?孝道在身救出父亲不对吗?
对对对。
他做的都是对的。
所以她望眼欲穿地等他数月甚至数年是应该的,所以她被母亲欺凌打骂是应该的,所以她在他死后被欺负被践踏都是应该的。
祁桑慢慢跪坐在了榻上。
她说:“你要杀谢龛就杀吧,我会活下去的。”
而后她仰头,对祁旻笑了一下:“我会像当初杀范容、黄高楼、曹四周他们一样,一个一个杀掉你珍重的祁氏族人,最后是你等着尽孝的父亲母亲……所以你最好尽快连我一起杀死,否则给我们陪葬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话至此,便是连谢龛都显出了几分震惊。
他猜测到她或许会为了他同祁旻争论几句,却怎么都没料到,这几句话竟是直接对着祁旻的心窝子上捅去的。
他的孤注一掷,终于在长久的开花后,结出了他要的果子。
他要祁桑将他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重要的,而是最最重要的那一个。
就是现在,她同样视死如归地,将自己的生命同他的紧紧融合到了一处。
明明白白地同她的兄长摊开来讲,谢龛若死,她就要祁氏一族给他陪葬。
祁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了上来。
头顶上,月光倾泻而下,周遭一切都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震颤。
魏宝珠见他终于出来了,兴高采烈地上前:“皇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哎,救命救命救命……”
祁旻瘦削的身子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对着她砸了下去。
可再瘦削,他那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个子也在那里,魏宝珠闭着眼睛拼命托着他,可依旧被压得倒弯下腰去。
好在晏隐之及时赶了过来,两人这才没齐刷刷摔下去。
眼见她丢下祁旻就要先走,晏隐之立刻道:“魏贵人,您不先给皇上探探脉吗?万一是急症,错了诊治的时机该怎么办?”
“没事的,死不……”
魏宝珠浑不在意的一句‘死不了的’,硬生生被晏隐之饱含威胁的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她只得又折返回去,抓着他脉搏探了探:“脉搏错乱急躁,这是气血阴阳逆乱所致的厥症,郁而不畅,气厥上逆,回头寻个太医针灸经络,畅通气血,禁食几日使阳气衰退,阴阳调和一段时日便好啦。”
她巴拉巴拉这么多,晏隐之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阴阳调和。
那不是要男子同女子……?
这个简单,正巧她是皇上的妃子,调和就是了。
但其实魏宝珠所说的阴阳调和,并不是这个调和……
人体自身本就有阴气阳气之分,阳气暴涨,阴气自然被压制,阴阳失衡在所难免。
她的意思是,让他自身去调和阴阳。
晏隐之将皇上背上马车,这才转身同她道:“皇上初登帝位,太医院那边尚未摸清状况,不宜叫他们知晓太多皇上的病情,此事便劳烦魏贵人了。”
魏宝珠睁大眼睛:“我?我不行的,我只是看过一些医书罢了,同爹爹学过那么几日的皮毛,哪里敢拿圣体练手。”
晏隐之却只当她在谦虚,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连人一道塞进马车:“这几日,魏贵人就住在含仁殿罢,多给圣上些阴气,待圣上圣体恢复康健,再回自己宫殿去。”
魏宝珠:“???”
她顾不得去问一句‘多给圣上些阴气’是什么鬼,赶在马车动身之前拦住:“咱们此番来,不是要带走徐大学士的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关心旁人。
晏隐之道:“皇上都晕厥了过去,如何带人?先回宫再说。”
“啊,来都来了,还是一道带人走吧。”
魏宝珠却不想再被折腾着来一趟了,本想给祁旻扎几针顺顺气的,但是来的匆忙,她身上并没有带任何东西。
这么想着,便简单粗暴地选择了掐上祁旻人中,不一会儿,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果真悠悠转醒。
晏隐之忙凑上前:“皇上,您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祁旻呼吸不稳,慢慢坐起身后,带起一阵激烈的咳,好一会儿才缓和下去,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魏宝珠便提醒道:“皇上先前不是说,来此处是要带走那位徐大学士的吗?”
她这么一提醒,祁旻眼睫这才终于迟缓地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道:“去将徐子卿一并带着,朕亲自审。”
晏隐之领命而去。
马车里,就只剩下了这对枕畔结伴纯睡觉的男女。
祁旻不明白。
那般天真烂漫,干净纯良的妹妹,怎会在一夕之间变得这样陌生。
她幼时看他的眼神明明尽是明媚清澈,如今却充满了戒备与警惕,好似他是个随时会伤害她的坏人一般。
他是她的哥哥啊,一母同胞的哥哥啊……
她怎会觉得他会伤害她?
甚至替谢龛隐瞒了他能生育子嗣的事情,甚至身怀有孕都在刻意隐瞒着他。
她难道真的相信,他会为了区区一个皇位对自己的亲妹妹动手吗?
他想要谢龛死,从来都不是因为谢龛威胁到了自己的皇位,而是此人手段太过毒辣,心思深沉难以摸透,一念间,便足以叫多少无辜枉死于他手中。
这样的人,如何叫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