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结果。
萧璟祚就知道他不信,不过他可没有撒谎,每个字都是实话,毕竟他还要给自家孩子以身作则呢。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以为我会骗你?
不信你问你大嫂,卿儿总不会跟我一起撒谎的!”
说罢。
马车里另一道身影探出来,艳若桃李的精致面容上带着一丝感伤,她捂着微凸的小腹,同萧璟聿轻轻点头,“王爷,阿祚没有骗你,茵儿……早在两年前,便拜入道宗。”
她事后得知,差点没急晕过去。
表情比起现在的萧璟聿,也不遑多让。
天地苍茫,雪粒洒落。
喧闹的周围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怎么会这样?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萧璟聿站在路边,眼神茫然无措。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只是一回去,便病倒了。
病了三日,期间数次烧的迷迷糊糊,连水都咽不下。
茵儿,这便是你说的,此生宁可不识吗?
出家?
怎么会出家了呢。
床边,萧宁昭担心的看着他,大声在他耳边呼唤道。
“璟聿,醒醒吧,云茵回来了。”
“璟聿!你不是想见她吗?她真的回来了。”
虽说她也很震惊云茵出家一事,可这人不好歹回京了吗?
再说,出家又不是削发为尼,也不是一辈子不能成婚,他怎么就急成这样呢?
萧璟聿啊萧璟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为什么要替人家做决定,而不是把选择权交给别人。
她又恼又无奈,但眼下,只希望他能顺利醒来。
国师府。
寒冬腊月,红梅绽放,淼淼茶香四散开,室内一片温暖。
窗边,猫儿四仰八叉的睡着,睡姿狂放。
旁边对坐的两人熟视无睹,自顾自的下着棋。
圆润的手指在棋盘上慢慢落下一子,对面捏着棋子,迟迟无法落定,愁得直抓耳挠腮。
“你就不能让让为师!”穿着青色道袍、已近耳顺之年,慈眉善目的女道士抬起头,看了对面一眼,嚷嚷道。
含着口中饴糖,身形清瘦的少女放下手中道经,瞄了棋盘一眼,“左右都是输定了,师父,别挣扎了。”
国师一拍大腿,面相变得赖皮,喝了口茶,飞速打乱棋盘,“嘿,你这逆徒,逆徒。”
“不行,重开一局。”
“累了,想睡觉。”把棋子挑出来丢进棋篓中,姜云茵摇摇头,打了个哈欠。
她今日还没有午睡呢。
“……”
怎么,看不起她的棋艺啊。
国师气的直哼哼,郁闷的往旁边一靠,性子看起来就跟老顽童一般。
“睡什么睡,一会儿她们就来请人了,我可不去。”
这么冷的天,她在府中窝着喝喝茶,看看经书不香吗?
根本不想出门啊。
“你不去我也不去。”姜云茵抬眸,嘴角一勾,语气随意至极。
国师挑眉,血气十足的脸上带着一抹理直气壮之色,“你不去?你不去谁去。
那可是你的老相好,又不是我的。”
姜云茵面不改色,将她面前的棋子也收进棋篓中,淡笑道,“师父,那之前是谁说,跟着你,就要不理俗世凡尘,抛下过往的。”
剥了个果子,国师看着面前气质清雅纯洁的徒弟,直率道,“你不懂,那都是故弄玄虚,当初为了忽悠你才瞎说的。”
“……”姜云茵眼角抽搐,无法直视她。
扣扣——
敲门声响起。
姜云茵起身开门。
国师府的小道童揉了揉发红的鼻头,对姜云茵嘻嘻一笑,“师姐,有人要见你,在茶室!”
“你把人带进来了?”姜云茵眼神微闪,替他拂去肩膀上的雪。
“啊,师父说让带进来的。”小道童眼神清明,声音干脆利索的说道。
姜云茵回头看了一眼,屋中早已没了人影,她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角,冲小道童点头,“走吧。”
拿起,放下,再拿起,茶室中,两道身影坐立不安,一会儿盯着茶杯看,一会儿盯着大门看,心中紧张的情绪全部彰显在脸上。
两道脚步声响起,屋中众人顿时端坐好身体,大气都不敢出。
茶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一道裹着宽松道袍的高挑身影迈步进入,身上的雪花瞬间被屋中热气消融掉。
姜大夫人抬起头,眼眶顿时泛红一片,赶紧拿手帕掩唇,生怕自己忍不住掉落。
她欲上前抱住她,可又怕唐突。
她的儿,长高了不少,就是瘦了,太瘦了。
怎么瘦成这样了?
三年了,她日思夜想,总算是盼到了。
“茵儿!”姜宗海站起来,眼神关切的望着她,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
他的儿啊!
姜云茵看见屋中几人时,并不意外,施了一礼后,面上带着浅笑,“几位善人有礼,小道如今名唤清云!”
姜大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上前来一把抱住她,“茵儿,娘错了!”
她这三年简直痛不欲生啊。
她的孩子,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保护好她啊。
她太愧疚了。
后来得知她出家了消息,她更是险些晕过去。
她的女儿啊,究竟造了什么孽。
姜云茵急忙扶着她,旁边的姜云卿也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花,上前帮忙扶着姜大夫人,“娘,您别难过,妹妹这不是回来了吗?”
萧璟祚瞥了一眼旁边擦泪的岳丈,又担心的看着自家王妃,只是他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
姜云茵抿唇,握着姜大夫人微凉的大手,声音平和的劝慰道,“娘,您别伤心,姐姐,你怀着孩子,也别哭。”
茵儿是在叫她?
“茵儿,你叫我什么?”姜大夫人握着她的手,激动难耐,一边哭一边笑,神情感念。
她没有听错吧。
茵儿居然叫她娘了。
姜云茵扶着她坐下,微微一笑,解释道,“娘,我只是拜入道门,不是出家,也不用摒弃前尘往事。”
瞧她们的样子就知道想岔了。
“好,好好好。”姜大夫人吸吸鼻尖,赶紧调整了一下状况,“娘不哭,娘只是看到你太高兴了。”
“爹也高兴。”旁边横插一句带着哭腔的话,姜宗海咧着嘴,眼睛通红,毫无半分朝廷重臣的沉稳威严。
姜云茵看向他,声音柔和的唤了一声,“爹!”
“哎!”姜宗海高兴的难以自已,又觉得有些失态,连忙转过身去擦眼泪。
姜大夫人见状,破涕为笑,紧握着两个女儿的手,眼神万分柔和。
气氛融洽了些许。
“怎么瘦了这么多?”抚摸着姜云茵的小脸,姜大夫人唇瓣都在哆嗦,满是心疼的看着她。
“娘,我只是长高抽条了,没有瘦。”姜云茵勾了勾嘴唇,抬手给她们斟茶。
姜大夫人含泪点头,眼眸都不带转动的盯着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家里说一声。
娘给你准备新的屋子,咱们回家里去住吧。”
马上就要到年节了,她也许久没有同女儿一起吃过饭,就盼着她回京来,能一家子坐下吃顿饭呢。
姜云茵看着自家爹娘期待的神色,微微摇头,“娘,我住在国师府挺好的。
况且后面要准备皇室祭祀和陛下登基的事宜,就先不回去了。”
姜宗海皱眉,缓了口气,“茵儿如今拜在国师门下?”
他现在都还糊涂着呢。
对于女儿突然拜入道教,又同国师扯上关系,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十分迷惑。
“是啊。”说来话长,姜云茵也没有打算过多解释。
“爹,娘。你们不必为我忧心,我都好着呢。”
“可是……”姜大夫人面露愧疚,忧心忡忡的说道,“爹娘觉得对不住你,想你十五岁的生辰连碗长寿面都没有给你做。
这一眨眼又是三年,你独自一人出门在外,娘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茵儿,你就搬回家住吧,只是搬回家里,其他的,娘一概不约束你。”
她太想看着自己女儿了。
家中清冷,大儿子三年前中了进士,被外派做官,大儿媳跟着一块去的,只把孙子留在家中。
老二又成日里混在军营,三五几日都不回家,卿儿嫁了人,茵儿又一直不回来。
她一个人在家中,只觉得空荡荡的,好生孤寂。
姜云茵还是婉拒了,毕竟她答应了师父,要一直跟在她身边接受教导。
但她同意了每隔几日就回家吃饭的请求。
主要是不忍她娘的眼神,还有她头上冒出来的白发。
她们老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离开三年,她们也煎熬了三年。
不过还好,她后面应该不怎么离京了。
好歹可以时常看见女儿,姜大夫人笑了起来,心中郁气驱散了些许。
如果茵儿不同意,她都打算每日来国师府看望她了。
“对了,娘今日来,给你带了许多你喜欢的点心,都是娘亲手做的,你尝尝吧。”
姜大夫人忙拿起桌上的食盒,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
精致的点心摆放出来,闻着熟悉的香气,姜云茵对她们一笑,“爹,娘,姐姐,姐夫,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她早就戒了爱吃点心的喜好,胃口也小了。
说起来,姜云茵看了眼自家姐姐微显的小腹,想起一件事,“娘,二姐姐是不是快生了?”
妙心好像也快了。
她还得抽空去瞧瞧她们呢。
姜大夫人擦擦手,对她笑着开口,“是啊,约莫就这几日。
你三叔母说,估计会在生在大年的时候,那孩子也是个会挑日子的。”
姜云茵莞尔,拿起一块点心,先递给自家爹娘,“姐姐,最近雪大,你出门记得穿厚些。”
都快被裹成球的姜云卿扶额:妹妹,你要不要看看我再说话。
萧璟祚偷笑出了声,姜云茵的眼刀子立马飞过来,“姐夫,谁让你到处瞎说我出家了的。”
萧璟祚表情一僵,委屈的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吃瘪道,“我没瞎说啊,你这跟出家有什么两样。”
主要是有些人笨,说什么信什么。
姜云茵懒得搭理他,都要当爹的人了,还是一副狗性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姜云茵将不舍的一家子送出府外。
上了马车,姜大夫人回头望了又望,不放心的叮嘱道,“茵儿,快回去吧,天太冷了,小心冻着。”
“是啊,茵儿,快别送了。”姜宗海一脸牵绊,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裳,担忧得不行。
看来明日得派人给女儿多送些衣物来才行。
“好。”姜云茵微笑点头,又对他们挥挥手,然后看了一眼自家姐姐所在的马车后,这才退到台阶上去。
姜云卿见她孤零零一人站在门口,不禁又红着眼。
旁边萧璟祚护着她的腰,挤眉弄眼冲她比划了一眼。
什么?
姜云卿不解的看过去。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转角处。
这是……
她略一思索,立马就明白了。
姜云卿郁闷,越想越气,抬手就拍了他大腿上,压着声音怒气满满道,“你们萧家,没一个好东西,你不长脑子,他不长嘴。
都是因为他,才害的茵儿这样,他怎么还有脸出现。”
他们萧家不要欺人太甚。
萧璟祚赶紧拉着她的手,英俊潇洒的脸上露出一抹心疼,颇有些无助的劝慰道,“骂人归骂人,你别生气啊。
你瞧瞧你,这几天回来都哭多少次,再这样下去,眼睛都要肿了。”
姜云卿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又怕被自家妹妹察觉异样,赶紧放下帘子,“你赶紧让他走,不准出现在茵儿面前。”
“我?”萧璟祚指着自己,表情惭愧,“不行啊,不行啊,卿儿,他杀人不眨眼的,你也不想明天就见不到我了吧。”
重点是他同萧璟聿不熟啊,他肯定不会听自己的。
哼!姜云卿一甩袖子,简直没眼看,“出息!”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她就不信,他敢动她一个大肚婆。
萧璟祚睁大眼睛,连忙拉着她,好声好气的安抚,“哎呀,卿儿啊,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好吧,你看咱妹妹是那般没主见的人吗?
你就瞧着吧,这家伙啊,有罪受的。”
他当初那是被人暗算,这家伙,纯粹自找的,那可不一样。
姜云卿气鼓鼓的皱着眉头,“我管他有没有罪受……唔唔唔……”
捂她嘴干嘛啊,她还没说完呢。
两辆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道转角,姜云茵脸上的笑容变淡,收回视线,刚要进去。
空气中,两声虚弱的咳嗽传来,忽远忽近,有些飘渺。
姜云茵下意识抬眼望去,一双饱含复杂情绪的黑眸映入眼帘,她面不改色的移开视线,抬脚进入府中。
大门缓缓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