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中,虽人迹罕至,却总有一些不能为世人所容的异类,孤独而顽强的坚守。
夜色下,灰色的身影,粗布麻衣,依旧腰板挺立站岗的哨兵,一如那倔强的山峰。
山中的破房子,柴火一闪一闪,映着小女孩天真的脸,稚气未脱却眉目如画,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绝世容颜。
“先生,人真的有命好命坏一说吗?”
“你听谁说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头。
“听姨娘她们说的。”小女孩抬头,眨着闪亮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向上翘,十分好看,“人的出生就是命,皇帝掌握贵族的,贵族掌握普通人的。”
“不,这世上没有命运,我们创造命运!”中年人看着女孩。
少年此时从门外进来,抱着一堆柴火,像是听到了月儿的话,他把手里的柴火往地上一放,“月儿又开始责怪自己了?别怕,我和先生会保护你的。”
中年男子闭目养神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月儿看着跳动的火苗出神,“先生,当年您领兵作战,那些战场上的士兵,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命运就像河流,人就像里面的鱼儿,大多数都随波逐流,少数跃出水面的即便能看清走向,选择自己的路,也改变不了整体的走向。”中年人睁开眼睛,目光似乎穿越时光,回到了过去的金戈铁马,“就像一个普通的士兵,两军阵前,即便明知会战败,他也无法改变失败的结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昔日的袍泽被屠戮。不过,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自己,和身边的数人活下去。这就个体可以改变命运,却改不了群体的结局。”
“先生,我担心府上的人。”
“月儿,你怕因为你的逃走,让他们受到处罚?”
“嗯,如果是那样,我宁愿回去也不要连累他们。”小女孩看看中年人,“大家都对我很好,像一家人一样。”
“真是善良的好孩子,你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他们。”中年人点点头,“你有这份心足够了,但我告诉你,他们不会有任何处罚?”
“嗯?”月儿闪烁着眼睛。
“月儿不必担心,府上的都是先生当年的老部下,按理说我们逃走,是会受到牵连的,但这次反而不会。京城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选皇室子弟去祭天,宣读圣旨之前必定都是保密的,大家甚至都不知道是宣读祭天的人选,还以为是什么军情了。而先生在皇使宣读后,立刻借着陪月儿拿衣服的机会,放倒跟随的侍卫,相当于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准备的从后门溜走。这一举动不仅皇使措手不及,那些跪着听圣旨的人,还有月儿都觉得事发突然,也给了所有人都不是同谋的理由。否则哪怕只要耽误小半天,全府上下,谁都脱不了密谋参与的嫌疑。到时候连同府丁的家人,恐怕都要拉去官府了。”正在一旁摆弄篝火的少年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小女孩松了一口气。
“是啊,先生反应快,不会连累大家的,皇使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估计最多关着府里半天问话。”少年一脸敬佩和仰慕,“先生,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去吴陵,拿到伪装的身份路引,然后去秦国。”
“边境四战之地,我们兵员又少,原来我担心的是万一边城失守,朝廷降罪处罚。所以计划是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们假死脱身,沿边境线由宋入秦,但还要再由秦返商,在商都城外找一处安静地,静观其变。本以为危险来自边关,可今日这祸事却来自我朝,自然要做些改动。”
少年点点头,先生的计谋总是有备用计划,思虑周全,和他在一起就是能让人心安。自己虽是先生弟子,先生却一直让自己住在城外,几乎不露面不进城,住处也只有月儿和先生会来,想是早就是安排的后备。
今天事发突然,被朝廷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先生却能当机立断,带着月儿从后门溜走找到自己。三人换上粗布衣衫,赶着马车就走。
“先生,今天的事,为什么这么突然,先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少年问道。
中年人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柴火,“这半日,我已大致捋清此事。年前先皇驾崩,北方遭遇百年不遇大旱,新皇登基后下罪己诏,至今仍未缓解旱情。此次圣旨我斗胆猜测,应当是当朝国师献策,效仿萧家先祖选一男一女两名皇族祭天。司天监依阴阳五行对应天象,算出了两名皇族子弟的生辰八字。月儿就在其中,另一名旁系子弟估计也是封地在偏远之处的旁系。哼,说是以天象五行而推算,可谁不知道,所有皇族子弟一出生后,生辰都要送到帝国首府,这所谓算出来的结果其中猫腻可想而知。否则,为什么不选直系子弟祭天!”
月儿听完却有些落寞,自己竟然如此不受待见,皇族有什么好。
看小女孩有些难过,少年愤愤不平,“月儿无须担心,也不要管什么天下。你虽身为皇族,但你从未欠过他们什么。相反,你父亲在战场送了命,母亲也因此心碎早逝,大商却连个好点的封地都舍不得给你,现在还算计你的命,这种朝廷,管他做什么。我们隐姓埋名,过几年再出现,到时候谁都不认识谁。”
月儿年龄尚小,正是面貌变化最大的儿童期,过几年身体长成,站在他们面前估计也没人能认出来。
“修竹哥哥,秦国和大商正打仗,我们去那会不会安全?”
“估计也得躲着。即便是现在正和大商开战的秦国,也是探子无数,国内局势又乱。据说他们的御史大夫都能被当街刺杀的,秦人尚朝不保夕,哪有人手保护我们。就算隐姓埋名的话,还不如大商野外安全。”
火焰倒影在少年的眼中跳跃,“大商立国千年,已是这片大陆上最大最强的王朝,历代君王兼并周边小国,至今已延续数千年。大商有很多不足之处,朝堂上也有贪官腐儒,可无论百姓怎么议论,大商已经枝繁叶茂,根深地固,对周边宋、秦、楚三国的渗入也已经到了极致。甚至三国民间都有人认为,大商迟早一统天下。对三国的朝廷来说,只要不动摇他们的国本,不碰逆鳞,这三位国君对大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祭天逃跑的皇族,三国乐得做个人情,说不定还会主动要大商提供画像,好尽快捉拿送回大商,也免去了大商借机像三国大举派出暗探的烦恼。”
“什么是三国的国本?”月儿还小,不太明白国家层面的问题。
“大商版图连绵数千里,东至东海,西至炎热的沙漠无人区,北至极寒冰川之地。只有南方,有三个占地数百里的小国尚未并入版图,秦,宋,楚。其中:秦,山地极其险要,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楚,境内河流密布纵横,水军强大,边境靠海,有众多岛屿。楚军每每战不利,立刻转移至海上,沿海岸线反攻和据守,故得以存国。宋,富有,钱多得花不完,境内盛产盐、铁。尤其是铁矿,品质可为天下之冠,冶炼刀具无坚不摧。历代宋君深知此乃守国利器,国之基石,严禁任何人走私任何刀具铁矿,违者必抄家诛族,绝不姑息。”少年耐心的回答。
“秦军师教徒有方啊!”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有力的脚步,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走近,对着中年人拱了拱手,“破寨穷困,连门都没有,这就失礼不敲门了!”
“语风客气了,我们逃亡到此,给你添麻烦了。”秦怀招呼少年,“这是昔日大秦守边大将李语风。这是秦修竹,我的弟子。”
“修竹见过李将军!”
“嗯,不错。”李语风盯着眼前剑眉星目的少年,频频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头看着中年人,目光中颇有玩味,“也姓秦?”
“战乱中捡到的,跟我姓。”中年人一脸你想多了的表情。
“哦,哈哈,我还以为秦怀老弟多年不见,修成正果了。”李语风打了个哈哈,目光看向一旁安静看着自己的女孩,“这位,想必就是你那生死之交的女儿了,算是商国的郡主吧。”
“萧月岚!南归王箫启女儿。”秦怀点点头,伸手扶着小月儿的肩膀,示意她上前。
月儿虽小,却也知道秦将并不待见商国高层,对李语风不在乎她身份并不介意,大大方方的起身,冲着李语风行了一个晚辈礼,“月儿见过李世叔!”
李语风一愣,转头看了秦怀一眼,后者露出我没事先教过她的表情。
“商秦今日可为死敌,你虽为商国朝廷追捕,可仍是商国郡主。我可没有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概念,乐得看笑话。”李语风调侃小女孩。
“月儿不敢劳烦李世叔,月儿父亲与先生情同手足,先生与世叔又是至交,月儿当持晚辈礼!”萧月岚年龄虽小,知书达理,回答令李语风眼前一亮,秦怀则双手交叉放身前,笑眯眯的看着这两孩子。
年龄虽小,逢此大变却进退有度。李语风收起玩笑,认真打量一番眼前的两个孩子。秦修竹少年,身体还未完全长成,但星目中顾盼生辉,沉稳中带着勃勃斗志。月儿粗布麻衣,满脸稚嫩,却隐隐显出令世间倾城的容颜和气度。李语风不禁回头看看秦怀,“兄弟好眼光,收的可都是好苗子。”
“我看朋友的眼光,也一如既往的好。”秦怀笑了笑。
几人围着篝火坐下,有人送上风干的肉脯,一些野果,用粗布包着,还有一壶酒,一壶水。
“山野地,别嫌弃了。”李语风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动手,别见外。”
秦修竹赶紧站起来,给两大人倒酒,自己和月儿则倒了杯水。
“值吗?你这一逃,可就是一辈子。即便祭天期限到了,商国皇帝没抓到你们,找个什么别人顶替了,这事也不算过,也绝对不可能放过对你们的追捕。”李语风嘬了一口酒,看着秦怀,“除非大商没了,否则历代大商皇帝都要把你碎尸万段。”
秦怀回头看看粉嘟嘟的小女孩,秦修竹正在帮她把肉干撕成小条。秦怀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看李语风,双手一摊,轻松的笑了笑,“北归王与我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这是他的唯一骨血,要是你,怎么办!”
“世事如棋局局新,想不到我这昔日的秦国逃将,今日居然要帮助商国的郡主逃亡。”李语风叹口气,举杯敬秦怀,仰头一饮而尽,摇了摇头,“去他娘的道义,去他娘的国家。我已经部署好了,今夜,我们就启程去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