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卯时正是大周朝的朝会时间。文武百官们从延华门鱼贯而入。文官走左边的宫道,武官则在右边。前面则是亲王、皇子。所有人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沉默着低头直行,无一人敢僭越。
这一日朝会却有些特殊。
百官们昨日夜里就都接到了宫中内侍们的报信,称明日早朝恢复,且由郑王监国。
说是不惊心自然是假的。大周朝自从圣人临朝后还没有出现过亲王监国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郑王一早就到了朝会殿偏殿,由着心腹内侍替他整理衣衫、仪容,确保庄重。
大臣们都入殿之后,礼仪监引着郑王进殿,在圣人的龙椅旁边稍矮的地方给他置了一把椅子。
郑王步履稳稳地走上台阶坐到椅子上,臣工们俯首行礼口中皆称“郑王安”。淮陵满意地看着满殿的臣工给他行礼,缓缓道:“众卿免礼。圣人身子不适、辍朝多日,朝中事务积压,如今特意派了本王来监国,以处理紧急事务、安定人心。众卿若有本奏,尽可呈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兵部尚书秦简首先出列道:“回郑王,龙武军统帅章可贻于上月告老还乡,如今龙武军统帅一职暂缺,各龙武军都还按照原本的规章进行日常守卫行动。还请郑王代为转告圣人,尽早定下人选、安定军心。这个折子上是兵部诸位臣工列的一些经过考察的人员名单,以供圣人参考、选择。”
秦简拱手递上奏折,源书下去接过。
众人见郑王监国时各样规矩都与圣人在时一致,很快便有许多臣工上前奏报。
工部侍郎称年初在积善坊物色了地点可以用于兴建观星台,如今迁居的费用需要和户部协调,若是延误了工期,到了冬日里再开工的话恐怕会多增工人工钱的成本。
户部侍郎是淮瑾的伯祖父孟平山,此刻孟侍郎出列道:“回郑王,关于积善坊百姓迁居的费用问题,微臣已于上月初递了折子上去,只是圣人一直没有批复,不置可否,故而迁居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下来。但工部可以先行拟定迁居地点、与迁居的百姓谈妥迁居的补偿费用,待圣人批复,便可以立刻落实,这样也能赶出一些工期出来,不至于延误太多。”
郑王点点头:“这件事我知道了,下了朝会之后会按照每件事务的轻重缓急程度呈报给圣人,尽快给予批复。”
臣工们本就积压了许多紧急事务,一时之间朝会如同菜市口,人人都争着奏报,都称自己的事情最为紧急。在郑王权责下的便请求立刻予以批复;军国大事、任免大事则仍交由圣人处理,由郑王代为转达。
这些都让郑王有了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快感。
淮瑾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拣了一件郑王权责之内的事情在朝上奏了,郑王面带微笑,当场就给了批复。
朝会结束后郑王仍留在思政殿处置各类事务。圣人辍朝许久,各处事务堆积如山,光是处理这些积压的事务恐怕就要花去好些时日。
淮瑾不去理会这些,自去到思政殿起居殿里换下前来侍疾的赵才人与吴宝林,接过药膳来喂圣人。
圣人这几日清醒的时间日渐增多。他每次看见淮瑾便想起孟淑妃,少不得问道:“你母亲呢?”
淮瑾手上动作不停,浮起一丝笑意来:“母亲带着阿盈午睡呢。说用了午膳就带着阿盈过来陪您,阿盈这几日总说您病中无聊,想着要过来陪您。若不是有功课绊着,她恐怕时时都想过来陪您说话呢。”
圣人吃了大半就摇摇头,魏思一直侍立在侧。
如今郑王那边有源书和他底下的人照看着,圣人这边就只剩魏思和两个新上来的小内侍。
他走过来接走药膳瓷碗,又给淮瑾递上漱口用的清茶,圣人朝魏思看了一眼,又注意到他的跛脚。
人在病中多思多虑,更心思敏感。圣人久不见源书便知道他必定是在前头服侍监国的郑王。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与异样,很快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
淮瑾小心地接过清茶来服侍着圣人漱了口,圣人才道:“你事情也多,我知道,这里就让魏思服侍朕吧,他服侍了朕几十年,最是了解朕的,你就放心去吧。”
淮瑾确实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也不多说什么,行礼之后就恭敬退出了起居殿。
很快,用完午膳的定安被孟淑妃牵着走进了起居殿。她一路小跑着到了圣人榻边,小小的软软的两只手包着圣人露在外头的那只手道:“父亲的手怎么如此凉?阿盈给您暖一暖。”
圣人感受着那双小而温暖的手,眼眶竟有些湿润。他朝魏思看了一眼,魏思立刻笑着上前解释道:“公主殿下安心,高奉御说圣人午间不宜盖太多被子,这才露了一只手在外头的。老奴去将窗扇合上就不会凉了。”
定安点点头,又转过来给圣人讲她今天在弘文馆学的诗。说起外祖父来一脸崇拜,直说外祖父学富五车,惹得孟淑妃也笑起来,“这丫头啊学了两个成语一天天的净想着怎么用了。”
圣人朝孟淑妃投去一个眼神,毕竟夫妻多年,她怎么不知圣人的意思。二人相视一笑,又听定安说起许多趣事来,还拿着新得的翡翠叶子炫耀起来。
福宁殿里,别无宫人,只有皇后与淮瑾。
“瑾儿,这是底下人新供来的舒城兰花茶,我知道你喜欢喝茶,特意叫宫人们沏来给你尝个新鲜的,你替我品鉴品鉴。”
“这舒城兰花汤色黄绿明亮,口感鲜醇爽口。叶底成花、叶质厚实,当得起好茶。”
皇后听了这话果然笑起来:“能得你一句夸赞,想来这茶确实不错。”
二人寒暄一番,还是皇后先开口道:“瑾儿来我这里,是专来给我请安的吗?”
淮瑾咽下口中清茶,放下杯盏道:“我来此,是想给娘娘送一个礼物。”
“礼物?”皇后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的生辰已然过了,而且我还记得你送了我一份礼物呢,年儿最是喜欢。怎么好端端的还有给我的礼物?”
“这个礼物,与贵妃娘娘有关。”
淮瑾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牌递给皇后。皇后接过粗略一瞧:“这玉牌有些年头,却不算什么上等的好物。”
淮瑾笑道:“您对着宫灯仔细瞧瞧。”
因淮瑾过来,福宁殿正殿里门扉、窗扇紧闭,天光倒暗。皇后闻言果然凑到了一旁的宫灯边上。
“这上头怎么有一个‘秦’字?这是谁的玉牌?”
“这个玉牌是贤妃娘娘临死前攥在手里的。”
“贤妃?”皇后有些警觉,“你什么意思?”
淮瑾又端起茶盏来喝茶:“娘娘也该知道,贤妃此次复宠乃是借了贵妃娘娘的势。复宠之后贤妃娘娘日日引得父亲耽于酒色享乐,这才导致父亲身子亏虚。之后便是香囊有毒,父亲体内积赞了毒素,一朝毒发,贤妃娘娘也在高奉御指出香囊里的香草与父亲饮食相冲之后被一杯鸩酒赐死。原本,父亲中毒这件事瞧上去没有什么隐情,可是贤妃死前这手里的玉牌是什么意思?她又为何要将自己唯一的靠山给毒倒导致自己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呢?她做这件事,获得了什么呢?”
皇后不是傻子。这几件事情放在一起,确实处处都透露着疑点。
她仍有些迟疑:“可是仅凭一块玉牌又能说明什么?‘秦’姓在我朝属于大姓,宫里除了贵妃之外还有其他秦姓的妃嫔,这一块玉牌什么都说明不了。”
“如果娘娘相信我,我想去查查这件事。不需要您做什么,只希望您能予以方便,帮着瞒着贵妃即可。我会和我母亲一道去查这件事。”
淮瑾又站起来:“若是最后真的查出些什么,获利的人,可是您啊。”
皇后从前就很喜欢淮瑾。他不是长子,也没有那么聪慧,却有一副好皮囊和天生的好脾气好教养,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书中才有的翩翩君子。
但自从淮瑾出宫后,他逐渐崭露锋芒。可人人的眼光都只盯着他前头的郑王,甚少有人看见,当初看起来平庸无比的三皇子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更屡屡立下不菲的功劳。
她是不是看走眼了?
皇后只有一息的犹豫。
郑王如今监国,她根本没有更多的心思去在乎其他人。淮瑾做的这件事若是真的做成了,真的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那她是绝对会死死咬住不放的。
想到这里,皇后站了起来:“好孩子,那这件事就辛苦你去办了。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差人来告诉我就是了,我一定为你扫清障碍,不叫任何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