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站在街道上的楚铭望向远处,对面山头的半山腰矗立着一座寺庙,哪怕夜晚时分已经来临,拜佛烧香的人依然是络绎不绝,寺庙内的香火更是冲天而起,并无熄灭迹象,少女与宣无常缓缓走了出来,目光也被灯火辉煌的寺庙吸引,楚铭皱了皱眉头,问道:“等到黄天宝回来之后,我们继续北上,按照你的前进路线,接下来少不了翻山越岭啊?”
少女点头道:“南方的群山连绵不绝,道路迂回曲折不堪,加之蚊虫蛇鼠扎堆,仅从旅人的感受上讲,远远不如之前。”
楚铭好奇问道:“咨客要不要考证?”
少女笑道:“我只是喜欢用专业的语言回答你的问题。”
这就叫专业?
楚铭话锋一转问道:“有更为平坦的官道不走,偏偏要穿梭于险峻奇山之中,浪费时间不说,而且还特别疲累,怪了,听说一些世外高人就归隐山林,难不成你要去拜访他们?”
少女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楚铭缓缓道:“宣无常跟我说的,但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你要是没有什么冤家,何必把宣无常等人请来保护你,所以多半有危险需要应对,在客栈遇见雷家是个意外,所以你要面对的危险依然没有解除。你路上曾说过,再往北走个五六百里,就会还给宣无常等人自由,那么无非是两种可能,到了你遣散宣无常的时候,那个危险要么解除,要么是找到了新的靠山,可以代替宣无常保护你。书上说世外高人都喜欢隐居在深山之中,我怀疑你是要去拜访高人的,因为你这段时间貌似买了不少礼物。”
少女鼓起掌来,“要不你回去继续帮助衙门破案,日后必定大有前途。”
楚铭喃喃道:“听说佛门弟子的待遇比官府的衙役好多了。”
“佛门鼎盛得莫名其妙,短短几年多了几百万信徒,每天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烦死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干点正事。”宣无常重重叹息一声,他作为土生土长的东阳国人,对于近日来崇尚佛风的风气不能理解,甚至有些厌恶,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出言不逊,生怕惹来佛门弟子的不满,虽然他是一个八尺男儿,更是军中地位尊崇的长官,可是僧人数量实在太多,恐怕国内信徒已超百万,所以他哪里敢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要知道佛教信徒一人一口口水,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也不知道黄天宝什么时候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黄天宝策马而来,这个不靠谱的死胖子哭丧着脸说道:“见鬼,我竟然一不小心迷路了,只能原路返回,不然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们这心也太宽了一些,也不给我地图什么的,难道不知道我是初次来到南方吗!”
说得理直气壮。
楚铭环视四周,并未见到斗鸡眼老者的踪迹,按理来说,斗鸡眼老者与黄天宝结伴而行才对,怎么最后只有黄天宝一人回来?楚铭隐隐约约猜测出前因后果,黄天宝很有可能是为了摆脱斗鸡眼老者,所以才会迷路,不得已原路返回。果不其然,黄天宝承认了这个说法,还真是一个猪队友。
黄天宝从北往南而来,跋涉数千里,路上遇见的僧人以及寺庙多得难以计数,但是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他本身就并非佛教弟子,所以百过寺庙而不入,不知为何眼下兴致勃勃道:“时间还长着,要不去寺庙上看看?”
宣无常一脸冷漠,不屑道:“你闲得?”
“你等闲是不会去寺庙的,难不成是要帮人祈福?”少女投去一个眼神,语气突然变得煽情:“有一位李姓帝王的故事感人至深,皇后病重时,他以帝王的权力大赦天下为她祈福,但是皇后严词拒绝,那些差点重获自由的囚犯可能杀人的心都有了......帝王用情至深,答应了皇后的请求,但也找了一个折中法子,用修缮佛寺来她祈福,这点开销对帝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得的是帝王的心意,没有强迫皇后接受自己的想法,而是选择尊重她,因为她信佛,这个故事很多人都听说,但是常常会忽略那个帝国尊的是道教,与佛教势不两立。可惜皇后最后还是病逝了,佛没有保佑她啊。”
“太感人了!”黄天宝想要挤出一点眼泪,可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能带着哭腔重重点头道:“我娘卧病在床已有两年,病症难以痊愈,我打算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够得到佛气庇佑。”
少女提醒道:“祈福是要花钱的。”
黄天宝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仍是咬牙接受。
宣无常不耐烦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去那烟火缭绕的地方。”
黄天宝虽然没有囊中羞涩的困境,但仍是不愿花这冤枉钱,妥协道:“算了。”
宣无常讥讽道:“心疼钱袋子了?”
黄天宝冷然道:“我是不愿意花冤枉钱养臭和尚!”
宣无常皱了皱眉头,叹气道:“那些传教的僧人,收买人心很有一套,可虽然确实稳定了人心,但是后患无穷,弊大于利啊。”
少女笑了笑,楚铭对少女讲的故事耿耿于怀,认真问道:“后来呢,李姓帝王是不是悲伤欲绝,无心国事,安排继承人提前继位,然后就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当然没有。”少女摇摇头,唏嘘道:“帝王用余生培养他与皇后的子嗣,可是太子自寻死路,竟然密谋造反篡位之事,就是如此,帝王都舍不得杀他,仅仅只是贬为庶人而已,不久后旧太子英年早逝,帝王愧疚得前往太庙谢罪,并以国公之礼厚葬了旧太子,后来挑选的继承人,也都是皇后所出。”
“可惜的是虎父犬子,帝王驾崩之后,继承大统的人堪称没有人性,在父亲病重之时就幽会继母,违背伦理而不知觉,厚颜无耻到了一定境界,父亲离世之后,就紧锣密鼓地迎娶继母,还逼死了死谏抗议的亲舅舅,可笑有人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这个继承人要比父亲更加杀伐果断,是个千古难遇的雄主。可这个舅舅分明无辜得很,对两任君主忠心耿耿,而且能力十足,帝国的律法就是由他修订,他只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为了维护妹夫的尊严,为了维护外甥的尊严,就被妹妹的儿子孤立,最后他以死明志都没有成功,外甥与继母结合生子的消息搞得满城皆知,终成千古笑柄,甚至祖祖辈辈辛苦打下的江山都被篡夺,这个好外甥几乎成了一个亡国之君。”
楚铭叹息道:“这个舅舅真可怜。”
“舅舅能混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少女轻轻一声,“皇室中,舅舅远比叔伯可靠的多,所以顾命大臣、摄政王这样的重要位置都优先考虑舅族,因为舅舅再怎么能干也终究是一个臣子,叔伯不一样,与天子同姓,所以舅舅造反是名不正言不顺,叔伯造反是国赖长君,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宣无常插嘴道:“想起一句老话,娘亲舅大。”
少女随口道:“没听说过,但意思应该差不多。”
少女试探性问道:“你们北方距离边境兽潮十万八千里远,难不成那边的崇佛风气也很重?”
宣无常回答道:“相比之下天差地别,任那些佛门弟子过来絮絮叨叨三天三夜,都没有太大效果,据说勤俭节约的陛下都拨款建了几座寺庙,供和尚居住,以便在本地继续传道。结果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一点香火气都没有,也就只有苦行僧才能待得下去。”
黄天宝捧腹大笑道:“臭和尚想来我们北方混一口饭吃,结果没门,活该饿死!”
楚铭突然脸色古怪,“好像边境上也没有多少寺庙。”
黄天宝嗤笑道:“蠢货,那全是军事重镇,怎么可能兴建寺庙、让那群臭和尚讲道传学?”
楚铭恍然大悟。
楚铭回想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一路走来整整数月时间,踏足的城镇虽然不多,但绝对不少,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都略微领教过一二,东阳国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危险,环境要比紫荒好上太多,除了雷家与饕餮这个小插曲之外,再没有遇到一个危险。
宣无常补充了一句,“边境上的百姓也不大信佛,反倒是歌舞升平的首都附近,佛教信徒多到了无以加复的程度,听说皇帝每天都是在诵经声中起床,兽潮的危险仿佛荡然无存。”
少女笑道:“与边境上的粉饰太平,有异曲同工之妙。”
宣无常嘴唇颤抖,语重心长道:“兽潮彻底平息之后,也不知道天子有没有魄力收拾这个被自己亲自扶持起来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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