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财麾下有一名男子叫做齐傀连,乃是一名从军三十年的老兵,资历深厚,甚至一度升任无数军人梦寐以求的千夫长,位高权重,但因为在战场上负伤,再加上犯了军律,地位一落千丈,变回了一名平平无奇的兵卒。
都说上阵父子兵,但军中确实有不少真正的父子,尤其是因为边境一带对于军功的奖赏格外大方,几乎每过几年就有一人凭借军功封侯拜相,羡煞旁人,齐傀连之子受到从军之风的影响,于是不顾旁人阻拦义无反顾成为了一名边境驻军,齐傀连将他带至身边,本以为能够保护好他,可就在刚才,这位年迈老者亲眼看见儿子被那皇浦宇凡格杀,而自己不仅不能报仇雪恨,还临危受命,担当起了车夫的角色,带领商人和楚铭一行人逃之夭夭。
齐傀连双眼涌出泪光,他对皇浦宇凡的恨意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但是碍于许年财的命令,他甚至连为宝贝儿子收尸都来不及,就落荒而逃。
齐傀连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发出了一声沉闷嘶吼,宣泄心中悔恨怒意,车厢内仅有的一位商人气得牙痒痒,没好气瞪了一眼齐傀连,这个老家伙失心疯了一般,先是不由分说拉上楚铭一行人,然后不知死活地挑衅皇浦宇凡,这起码白白浪费了一盏茶的时间,要知道队伍已经四散开来,哪怕只是停留一秒,都有可能被皇浦宇凡追上,后果不堪设想!齐傀连甚至有恃无恐,给了皇浦宇凡准备思考的时间!
商人怒斥道:“为何还不跑?难道你想垫后?也行!你自己下车,让我的护卫来驾马!”
“我这是在命令你,这马匹都是由我提供,你有什么资格鸠占鹊巢!”
“快点驾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亏你还是边境驻军,简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饭桶中的饭桶,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你倒是驾马啊!”
“你板上钉钉是失心疯了!”
“老子让你滚蛋,听到没有,聋子!白痴!混账!畜生!拖油瓶!死废物!你祖宗十八代死了!”
商人气得七窍生烟,自顾自骂骂咧咧,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但凡齐傀连有有一点良心,都会感到无地自容,然而任凭商人如何警告,齐傀连都仍是无动于衷,他紧紧抿起嘴唇,双臂上暴起一根根青筋,没来由怒吼道:“为什么?!”
他缓缓扭过头,眯眼与商人对视,双眼之中的杀意肉眼可见,吓得商人缩回车厢,还将楚铭与锦衣老者这对可怜师徒推了出去,以防齐傀连暴走,牛重英瞪了一眼商人,愤愤不平道:“你这个既不尊老也不爱幼的死肥猪,信不信老子把你推下马车,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竖子尔敢!”
护主心切的商人护卫猛然起身,不料车厢空间有限,一头重重撞在木板上,瞬间头破血流,疼得眼冒金星,牛重英哪里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大吼一声扑了过去,驾车的齐傀儡闷声道:“都给我安静下来,不然大家都别活了!”
显而易见,众人都做不到心平气和,反而情绪极其不稳,甚至有一种自相残杀的冲动,最后还是商人识大体,哪怕身体已经情不自禁颤抖起来,仍是鼓起勇气探出头,对齐傀连的态度浑然一变,温声提醒道:“速度能不能再快些?”
心事重重的齐傀连默不作声,商人眯起眼睛,他早早就注意到了齐傀连的异样,甚至与之前一反常态,像是嫌死得不够快,商人本来百思不得其解,当他看见齐傀连眼角的泪光,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轻声问道:“是弟兄战死了吗?”
齐傀连僵硬点头。
商人眯起眼睛,微微加重嗓音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可要替他好好活下去,再说了,这个仇还没有报,他娘的,我最喜欢的儿子就被那率先出现的那六名少年给杀了,之后那个单枪匹马的青年,更是杀了我三个老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等回到军营,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帮你一起报仇!”
齐傀连颓然低头。
商人拍了拍这位老卒的肩膀,沉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我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齐傀连睁大双眼,让白眉下的眼泪重力落下。
商人缩回车厢之内,露出复杂神情。车厢内起初只有两人,就是商人与护卫,事实上,本来楚铭一行人都被抛弃,但是齐傀儡没有见死不救,反而大发慈悲拉上楚铭一行人,商人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没想到齐傀连得寸进尺,根本不听商人的命令,还在挑衅皇浦宇凡!
忍无可忍之下,将齐傀连大骂一通。
没有想到齐傀连一点都不害怕!
这让商人勃然大怒,暗暗发誓,等回到东阳国之后,一定要齐傀连不得好死!
只是在此之前,商人如履薄冰,进入贤者模式,再也不敢出言不逊,反而是细声细气道:“大家都冷静一些,我问过许长官,再有几十里路,我们就进入边境驻军的势力范围了,就算是有兽潮,我们都不用害怕!”
牛重英冷声道:“死肥猪,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商人没有搭理牛重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直勾勾盯着候殊略微隆起的小腹,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猥琐之色,牛重英气呼呼道:“又不是你的孩子,你看个屁!”
牛重英长得凶神恶煞,一身如同图腾的胎记,更是为其增添了几分狰狞意味。商人悻悻然不敢作声,目光转而落在蒹葭身上,好奇问道:“你爹是仙师还是你娘是仙师?”
蒹葭显然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商人双眼放光,试图从她那纯真无邪的神情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一无所获,根本就猜不透这个羊角辫女孩的心思,商人没有追问下去,但是他勉强可以猜到,齐傀连之所以愿意收留楚铭一行人,就是因为这个羊角辫女孩。
商人搓了搓手,没想到这种关头他仍是惦记着生意,对锦衣老者笑道:“我平生最佩服两种人,一是我们东阳国的边境驻军,如果没有他们,这里将劫匪与凶兽并盛,我们哪里有机会做生意?二便是像您这样远赴边境的儒士夫子,如果没有你们,紫荒的那些原住民不知何时才能开化。两者之间,我还是更敬重后者,因为军人好歹还有军饷,还可以换军功,但是像您这样的夫子,舍弃了国内的美好生活,来到寸草不生遍地凶兽的边境,视名利如草芥,发光发热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种精神真是吾辈之楷模。”
锦衣老者抱拳还礼道:“言重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不过是尽己所能将这一身才学传授,是否能够掌握精髓,还得看学生自己。”
牛重英猛然醒悟道:“只恨之前没有奋发图强,以至于连最基本的术算都不会,老师能否再教我几年?”
锦衣老者摇头道:“你深得老夫真传,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必要再叫我老师了。”
商人摆摆手,拒绝了老者的自谦,郑重其事道:“如您这般舍生取义的夫子,越来越少,国内正在举行一个活动,就是挑选出一百名文坛大能,这百人都将成为下一次科举的考官,视为全国读书人的榜样,我可以举荐您,不知您意下如何?
锦衣老者自嘲道:“老夫没有真才实学,不堪大任。”
商人笑道:“这件事先不急,等回到军营再好好商量,先生您桃李满天下,应该认识不少紫荒原住民,我这一趟出门带了不少货物,不愿意砸在手里,您看能不能牵线搭桥?”
锦衣老者仍是摇头,商人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猛地掀开车帘,将头探出,目光向后扫去,只见一道魁梧身影正在靠近而来,正是鐅族勇士皇浦宇凡,这一幕惊心动魄!商人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只听齐傀连大吼道:“你们出来驾车!”
商人的眼角余光之中,齐傀连身形一闪而逝,他并未弃车而逃,而是直接跳上车厢,潇洒至极,但车厢前也随之无人驾马!商人再也维持不住贤者模式,一脚踢出护卫,命令道:“驾车!”
“去哪?!”
护卫迷迷糊糊抓住缰绳,但是他根本分不清方向,扭头看了一眼站立在车厢上的齐傀连,来不及询问太多,直截了当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傲然立于车厢上的齐傀儡淡淡道:“直行便是,加速!”
护卫试探性问道:“还有多远的路?”
齐傀连骂道:“你给我闭嘴!”
双脚牢牢站立在车厢上的齐傀连,正在甩动一条满是锋锐倒刺的长鞭,目光遥遥看向后方的皇浦宇凡,两人之间有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化解的深仇大恨,齐傀连眼中杀机暴涨,微微加重握住长鞭的力道,强行摁下长鞭上附带的倒刺,感受到一阵刺痛,此鞭是专门用来擒拿凶兽乃至是兽王的大杀器,如今用来对付远比凶兽可怕百倍的鐅族勇士。
长鞭在手中转动如雷,带起阵阵劲风,就如同丝丝缕缕的剑气胡乱冲撞手掌,齐傀连浑然不顾长鞭上倒刺给予的痛感,哪怕掌心已经血流如注,甚至出现骨头摩擦的咔嚓声响,他仍是视若无睹,冷静得令人发指。
皇浦宇凡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手无寸铁,倒提一杆长矛,手臂劲道倾泻,不断蓄势,最后将长矛一掷而出!
皇浦宇凡舍弃了杀死齐傀连的可能,这一矛刺向便于命中的车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商人叫苦不迭道:“该死的,我们要被透心凉了!”
楚铭与牛重英不明所以,下一刹,车厢就被当空粉碎开来,炸碎出一个大洞,继而只见那一柄长矛贯穿而出,所幸无人站在车厢中央的位置,所以长矛暂时没有造成杀伤,但是车帘外正在驾马的护卫处境危险,整个左肩都被长矛贯穿,差点身体一歪摔出车厢!
“车厢破了!”
车厢出现一个巨大窟窿,楚铭甚至可以与穷追不舍的皇浦宇凡直接对视!候殊与蒹葭被吓得不轻,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候殊,疼得身体抽搐起来,十指重重扣在木板上,以此转移痛苦,牛重英暴跳如雷道:“敢媳妇我媳妇,老子跟你拼了!”就要顺着窟窿跳出车厢。
左肩破碎的护卫突然说道:“前面有异样!”
但是众人都没有理会这位护卫,商人厉声道:“快点趴下!”
原来皇浦宇凡咬了咬牙,换取一把长弓作为武器,身形悬空,连射五箭。
五箭连珠。
箭术高超可见一斑。
每一箭都是倾力射出,势道十足,以至于每一箭都掀起了破空之声,一箭裹挟出的劲道更比一箭强,其中四箭都是针对车厢内的楚铭一行人,只有一箭朝着齐傀连激射而去,车厢内的众人都已经乱成一锅粥,好在商人提醒及时,众人纷纷俯身躺了下来,四支箭矢接连射入车厢之内,楚铭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中,箭矢不断从身旁呼啸而过,但是因为躲避及时,次次有惊无险。
但是车厢已经破破烂烂,随时都要散架,商人惊骇道:“车厢经不起颠簸了,快点停马,不然我们都要被甩出车厢!”
护卫果然扯住缰绳,但是商人翻书比翻脸还快,急急忙忙道:“不能停车,背后的神秘男子已经追上来了,只能放手一搏,倾力提速,看看能否逃回东阳国!”
护卫欲哭无泪道:“前面是流沙!”
“你说什么?”
商人差点气晕过去,恼火道:“你怎么驾的车,怎么能一头扎进流沙?!你这个废物,白痴,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护卫捶胸顿足道:“冤枉啊,我从头到尾都在听从你们的指示,谁知道前面就有一口流沙!”
流沙在前,这一骑不得不出现骤停,但这无疑是一个致命的破绽,皇浦宇凡眼神一凛,弃掉长弓,加快步伐,显然是不愿继续拖延下去,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火急火燎之下,开始四肢奔跑。
鐅族有上等推筋揉骨的手法,对比那些习武世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内围区域资源无数,一大堆天材地宝跟不要钱一样,可都是上好的补品,对身体裨益之大,堪称脱胎换骨,所以鐅族人自小擅战,又有野性极大的凶兽作为磨刀石,潜移默化之下,使得每一个鐅族勇士都如同凶兽一般!
皇浦宇凡四肢奔跑之下,就如同一头狼王,速度对比之前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眨眼之间,就来到车厢之后,愈发像是一头凶兽的皇浦宇凡嘶吼道:“去死!”
这句话以皇浦宇凡的雄浑修为激荡而出,语气又与心境息息相关,就像是一头凶兽的咆哮。
皇浦宇凡试图扑上车厢,但是就他身上裹挟的强大冲击力,已经足以撞碎整座车厢,齐傀连舍弃了后退和防御,不退反进,手中长鞭如毒蛇直直噬咬而去,这一鞭不仅威力巨大,而且选取的角度尤为刁钻!
皇浦宇凡伸出双手,打算一力破万法,用蛮力撕开长鞭,再用身体压碎车厢。
“不好!”
齐傀连双脚勾住车厢边缘,身形猛地一拧,使得车厢随之向左剧烈一晃的同时,险之又险避开了前扑而来的皇浦宇凡,驾车的护卫眼见这名鐅族勇士和自己擦肩而过,顿时头皮发麻,赶紧调转马头准备逃往别处,但齐傀连出声制止道:“前进!”
等到车厢恢复稳定之后,齐傀连重新站稳,扑了个空的皇浦宇凡仓促之下站起身来,以往打猎时,他这个看似轻描淡写的前扑,不知撞死了多少凶兽,可齐傀连这个普普通通的军中老卒不仅避开了,还是连带着车厢一起避开!
皇浦宇凡只觉得这一切匪夷所思,浮现出了一丝罕见的恍惚,就在此时,皇浦宇凡身子一紧,原来齐傀连手中的那根长鞭,在半空之中绕出一个惊人弧度,不偏不倚落在皇浦宇凡身上,此鞭长有倒刺,锋利无比,所以长鞭上的倒刺嵌入皇浦宇凡皮肉之中!
皇浦宇凡四肢都被此鞭束缚。
齐傀儡一扯之下。
皇浦宇凡身形栽倒,躺在地上难以起身。
楚铭一行人所搭乘的马匹,已经拼命奔跑起来,齐傀连不顾手掌被长鞭上的倒刺刺穿,不仅仅是拿着而已,手臂使劲发力,借马匹之力拖行皇浦宇凡!
好似拖着一头死狗。
皇浦宇凡奋力挣扎,但是长鞭上的倒刺已经嵌入皮肉之中,只是稍微挣扎,伤口就会撕裂开来,这让皇浦宇凡疼得哀嚎不止,干脆不再抵抗,齐傀连扭头望向前方,仍旧没有看见耸立入天的城墙,也没有听到军中的号角声和戒备声,但所有人都知道距离军营,不过只有咫尺之遥罢了。
但就在此时,异变骤生。
马匹踏入流沙之中。
虽然商人的护卫已经提醒过这一点,但是因为皇浦宇凡的步步紧逼,所有人都忘了这茬,好在为时不晚,仅仅只是踏入流沙的边缘区域,自救完全绰绰有余!
陷入流沙无异于跌落悬崖,车夫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带上一车人马送死,正要调转马头,但是齐傀连脚尖一勾,不知从哪踢出一块石子,狠狠打落在马匹的臀部之上!
啪!
开出一团血花。
好像子孙根也被打爆。
如此一来,马匹就再也不受人控制了。
速度快得不可理喻!
马蹄踏入流沙之中。
几乎就要挣开束缚的皇浦宇凡才感觉身形一轻,却来不及开心,就被齐傀连拖入流沙之中,接踵而来的是流沙内的可怕吸力,身体再次失去控制,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如同即将溺死之人。
车厢在下一刹倒扣入流沙,里面的乘客无异于进了一口棺材。
车厢内的人纷纷逃生,一条条手臂抓破流沙表面,一探而出,但是无处借力,所以又很快向下坠去,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