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镇酒楼前,人来人往,肃静异常。
而酒楼门口的背面,也有一道身影静静的倚靠而立。
薛礼已经取回了自己放置于门外的长槊,此时正将其其斜靠于墙边,自己则双手环胸,双目紧闭,似是在闭目养神。
坐在一旁的李斯文抬头瞅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感叹。
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竟未流露出丝毫的紧张与胆怯。
相反的,看他那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有紧握的拳头,反而有点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模样。
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要上阵杀敌的架势。
再透过敞开的大门向里看去,王大虫等人正在屋里忙个不停,面容虔诚的整理着身上的铁甲。
尽管这些铠甲上的鳞片已经是寒光凛凛,但他们还是不厌其烦的擦拭了一遍又一遍,不肯放过一处细微之处。
仿佛掌心所至不仅仅是冰冷的甲胄,更是自己生命的保障,亲爱的战友。
虽然他们这边暂时只有两火,总共二十人的兵力,但这支略显年轻的队伍里,却没有一个怯战,想要不战而逃的孬兵。
所有人全都双眼圆睁,兴奋异常,好像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止是一次生死考验,而是一场证明自身勇武,获取功勋的大好机会。
看着这群从军中精挑细选而出,皆是斗志昂扬的扈从们,李斯文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朗声而道:“诸位兄弟,这次便当作是给你们的考验了。”
“若是此战大获全胜,赢得干净漂亮,待来年讨伐雟州的时候,某定提拔你们为某的亲卫,到时候跟着某一同冲锋陷阵,军功捞到手软!”
闻言,薛礼眼皮一抬,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公子您可要说到做到啊,别到时候自己在战场上杀的痛快,把某们这帮兄弟撂在家里。”
见他还在变着法儿的提醒自己,李斯文哑然失笑一声,笑骂道:
“滚墩子,本公子向来说到做到,要是你们有命从雟州活着回来,某就是去朝廷上求爷爷告奶奶,也保你们一个五品爵位!”
王大虫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挠着后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爵位傻的属下是连做梦都没想过,就是家里一直缺了个婆娘...不知道公子是否能帮衬一二?”
但话未说尽,就被李斯文狠狠瞪了一眼。
没好气的呵斥道:“你也滚犊子,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摸样,家里要是缺婆娘就自己找庄里媒婆说情去,某可不干这种牵红绳的活儿!”
众人相互调侃打趣之际,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格外清晰。
那阵阵蹄音,仿佛是重锤在不断的击打铁毡,原本还算轻松快活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本在傻笑的王大虫顿时脸色一正,迅速起身,极目远眺。
等看清楚了来人面目,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之色,嘴里不屑的‘切’的一声:“怎么是那些猎户兄弟,某还以为是到点了呢...大家放轻松点吧。”
闻言,纷纷起身,严阵以待的扈从们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对自家公子的能力坚信不疑,也相信在公子的带领下这一战必能大获全胜,但毕竟要面对的是两军对峙之势,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不安。
马六带着几个猎户打扮的兄弟,骑着马蹄上裹着厚实皮革的快马,一路奔袭至酒楼之前,这才勒住缰绳停下马来。
但也顾不上稍作喘息调整,一行人便急匆匆的冲进楼内,直奔李斯文而去。
马六一见到李斯文,便着急忙慌的开口:“李公子,快些准备吧!他们马上就要进城了!”
“叮叮当当...”
马六话音未落,楼里楼外就纷纷响起,一阵铠甲鳞片摩擦的声音。
李斯文也变得一脸凝重,他深谙‘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的道理,所以哪怕是准备的再万全,他也谨记小心行事的道理。
须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迅速站起身来,面色郑重而语气依旧沉稳,问道:“人数可点清楚了?来了多少人,多少骑兵?”
“人数众多,不下千人!”
马六深吸一口,努力平复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后迅速回倒:
“大老远的就看见,一伙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城外朝着这里疾驰而来,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实在是太吓人!我也不敢耽搁,赶忙撒腿就往回跑,生怕被他们发现。”
“这一路飞奔回来禀报情况,估摸着他们前进的速度,应该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这了。”
李斯文点了点头,这人数与清早时分所得到的消息并无差异,想来这群纨绔子弟并未选择分兵多路进山,而是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
想到此处,他眉头微缓,脸上流露出放松之色,看来都是一群草包肚子。
而后目光温和的看向马六,缓声道:“好,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马六兄弟!要不是你不辞辛苦的来回奔波打听消息,咱们恐怕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马六连忙抱拳躬身一拜,恭恭敬敬地说道:“李公子言重了,都是为了孙先生的安全,也算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说起来,应该是我们这些猎户先谢谢李公子您,要不是你率先预料到对方的行踪,我们才是真的大难临头而不自知!”
李斯文微微一笑,这话一听就是刘伯钦教的,同时摆了摆手:“诶,马六兄弟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见外话了,都是兄弟,用不到这么客气。”
“嗯...你要是还有些力气,不妨就跟着某们,一同在这里等着吧。”
马六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酒楼内的情形。当他的视线扫过角落里那个身材高挑,煞是英姿飒爽的身影后,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点了点头应道:
“也好,那某就跟着李公子您嘞!”
等向王大虫安排好了马六的去向,李斯文这才扭头看向虎娇,神色认真的问道:“房顶上那些猎户兄弟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可遇到什么难题?”
虎娇很是骄傲的扬起脖颈:
“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是按照此前你安排的那样——每家房顶上都藏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各自带着两个学徒,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只要敌方一来,随时都能出手震慑住对方!”
“好!”
得到回复,李斯文重重的点了点头,这群猎户兄弟是真够讲义气的。
刘伯钦一声招呼下,赶来支援的老猎户多达百余人,同时还带来了两百多的亲徒弟,是真没把身家性命当回事。
而且这么多人聚集在此,没有一个临阵脱逃或是聚众闹事的,还真是应了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
等一切安排完毕,李斯文走到酒楼门口处,沉声一喝:“兄弟们准备应敌,所有人务必隐藏好身形,不得随意暴露踪迹。”
“此声之后,直至战斗结束,再也不许发出丝毫声响!”
随着这声令下,李斯文放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数十位扈从身穿重甲,手持横刀,面色冷峻的站成一排,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而面对他的注视,尽管无一人应答,唯有一股无形的杀气,如潮水般从他们身上缓缓弥漫开来,原本清新怡人、微风轻拂的空气,也在瞬间变得压抑沉重起来。
甚至让人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在飒飒北风传来的寒意中,远方也逐渐传来一阵,如同暴雨倾盆般急促响亮的踢踏声。
听着这动静由远及近,无论是地面上那些高度戒备的扈从,还是房顶上神情凝重的猎户,心中都是不由的一紧,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不过,在下意识的紧张之后,他们纷纷为之一振,眼神中透露出一份期待与决然。
就像自己公子说的那样,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他们有一城的百姓积极配合,又何愁此战不胜!
而此时的李斯文早已登上二楼,趴伏在了靠近街道一侧的房间窗栏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远方那支正在疾驰而来的骑兵军阵。
同时心里默默数着双方之间不断缩短的距离,全神贯注,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暴起。
只是,那支来势汹汹的骑兵队伍突然停顿下来,见此,李斯文眉头一皱,心里纳闷这是什么套路,难不成是他们这边有内鬼泄露的消息?
但仅是过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对方阵营中再次出现了异动——两道明显与周围铁甲颜色不同的人影从队伍里钻了出来,格外醒目。
其中一人猛地挥动手臂,刹那间,如闷雷滚滚的马蹄声再度响起,而且远比之前来得猛烈。
响彻云霄,以风驰电掣之势朝着这边逼近过来。
眼看着对方的骑兵,即将与藏匿在街角处的自家扈从撞个正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斯文猛地大喝一声:“起绊马索,上拒马!”
此声如平地惊雷,瞬间传遍了整条街道。
那些早就藏匿在沿街各个店铺中、自告奋勇前来协战的百姓们,听到这声号令,迅速伸手抓住那预先深埋在散落商品之下的绊马索。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其绷紧,并牢牢绑在事先准备好的重物上。
只眨眼功夫,一条条粗壮的麻绳被绷得笔直,好似根根铁条,硬生生的将绵长的街道划分成为了一段又一段。
而酒楼正前方隐藏的扈从们,此时也纷纷从各自藏身的角落中飞身跃起,将由一根根粗壮木柱交叉成架子状,尖端削尖的拒马,布置在街头末尾。
几息之间,原本畅通无阻的街道上便多出了一排排的拒马,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本来在急速行军的那群纨绔们,在听到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后,阵阵类似弓弦震响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处于队伍中央位置的柴哲威顿时大惊失色,毫不犹豫的扯开喉咙大声吼叫一声,同时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拉扯着手中的缰绳:
“快停下!前方有埋伏!”
随着这声高呼,阵阵马叫嘶鸣声此起彼伏,轰然作响。
下一刻,众多马匹如同受到惊吓般猛地扬起前蹄,马身几乎被缰绳拽得朝天直立!
那些反应迅速、及时勒住了缰绳的扈从们,虽然身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剧烈摇晃,但好歹还是勉强坐稳在了马背上。
但另外一些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扈从,则在瞬间,被突然绷直的绊马索绊倒在地,连人带马摔得人仰马翻,好不狼狈。
但要说最惨的,那就非那些处于队伍最前列的扈从们莫属了。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径直的撞向了那尖端犹如一支支尖锐长枪的拒马,在一声声短促而凄厉的哀嚎后,便与胯下骏马一同沦为了千疮百孔的‘马蜂窝’,彻底没了动静...
就在这种混乱的时候,还不等几个吓破胆的纨绔回神,前方就又响起了令他们心惊胆寒的声音:
“猎师兄弟们,放箭!”
在纨绔们呲目欲裂的注视下,左右两边房屋的屋顶上,接二连三的冒出一个个手持弓箭、身着猎户打扮的身影。
而反观他们这边,他们手下的扈从们这才刚停下冲锋的脚步,正手忙脚乱的试图就地扎阵,抵御眼前的杀机。
这玩个勾八,对面的,你们也太不讲道理了!
但猎户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忙前忙后准备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趁这群纨绔不备之时,痛打落水狗!
“预备,放——!”
随着房顶上刘伯钦的一声大喝,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牙齿发酸的弓弦拉紧之声,络绎不绝的响起。
而后便是弓如霹雳弦惊,数百支锋利无比的羽箭瞬间腾空而起,划破长空。
定睛看去,这些羽箭密密麻麻的好似一层乌云密布,逐渐将下方的人群笼罩其中。
草草草草草!
张慎几心里止不住的骂娘,但手上动作却不减半分,只见他猛地一缩脑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跃下马。
然后迅速蹲下身体,双手抱头躲到了自家那匹高头大马腹下。
跟在张慎几身后的几个纨绔见此,也手忙脚乱的纷纷效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