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产房门又再次打开,那个护士又神情慌张地从分娩室里跑了出来。护士紧张的神态令黄小芹见状不由得心里一揪,急忙跑上前去问道:
“护士,我妈妈现在情况又怎么了?要不要紧?”
“产妇分娩后失血过多,需要继续输血,但适配的血源库存现在恐怕不够,我们正在想办法。”
“时间紧急,你们别去血库找血源了,能不能抽用我的血,我的血型和我妈妈完全一样。”黄小芹焦急地伸出手说。
“小芹,你也才产子没多久,小松远还没有完全断奶,抽你的血你身体肯定承受不了,不如抽我的吧。”黄东试图阻止女儿的举动。
“爸,这个你就别抢了,您的血型和继妈的不是一样的血型,只有我的才相符。再说我身体目前感觉没有什么问题,加上我比你年轻,恢复快,用我的最合适。时间紧迫,不要再拖了,先把继妈抢救下来再说。”
“可你这样做会影响到小远儿喝母乳的,你总不能回南京后让宝宝没有母乳喝了吧。”黄东仍不放心。
“爸,打住,您就别说了,尽在添乱,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您没看到吗?还有什么比继妈的生命更重要的,再说小松远也该断奶了,难不成要喝我一辈子把我喝干吗?”黄小芹甩开黄东抓着的手大声叫喊。
护士看了看既焦急又憔悴的黄小芹,心疼地说:
“你们等一下吧,我先和主治医生说一下再定夺。”说罢又返回产房去,过了一会儿又再次跑出来。
“时间紧迫,你现在就跟我来吧。”她把黄小芹带到血液科,经初步检查后从黄小芹身上抽取一定量的血液,又急忙往产房送去。
走廊里只有不时的紧迫脚步声,吊顶上的灯光在深夜里更显得苍白薄凉。
看见妻女两个人同时在这个寒凉的夜晚,与死神不屈的抗争,自己想帮忙却又使不出力。无奈的黄东再也忍不住,伏在座椅背上咬着牙齿,控制奔涌出来的泪水。
抽完血后,走回来的小芹有点虚弱地靠着父亲的身边默默坐下。把他的手臂往她的手中挽着,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墙面上苍白的光影。像是只要她伸手去扯,墙上的光阴就能由她任意扯长或缩短。
过了一个小时,主治医生方推开产房门出来了,熬了一天一夜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的黄东和黄小芹怅然地望向医生。
“医生,情况又怎么样了?”黄小芹忧心地问。
主治医生看了看极度疲倦几乎耗尽力气的两个家属,也忘记了自己的劳累,走近座椅边欣慰地对黄东父女两说:
“你们放心吧,产妇失血已经止住了,各项体征逐步恢复正常,稍后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正常护理。产妇年纪这么大了还执意妊娠,置自己的生命危险全然不顾,实在太伟大了。”
“谢谢医生,谢谢你们救下了我妈妈,您们辛苦了!”放下心头大石的黄小芹挣扎着站起来,向主治医生鞠躬致谢,不料却一阵眩晕,猛地往身后跌去。眼疾手快的医生快步用手托住,赶在黄东站起前扶住后仰的黄小芹,把她重扶到座椅上。
“小姐,别激动。正是因为有你的及时献血,加上产妇强大的意志,这一关才得以平安闯过去。你太累了,加上刚刚献血,我给你开点营养支持药吧。”
后面跟出来的护士闻言把黄小芹扶到诊室,接着又扶到输液室输液。而长吁了一口气的黄东,赶紧出去替母女两人弄吃的了。他都记不起这一整天他们三个人有没有吃过东西,只在这一刻,才感到身体传出来的阵阵饿意。
夜,因为有了人们匆忙的脚步,像一朵黑郁金香,被谁的手指轻弹,在寂静的暮色中摇曳起来。
两个小时后,输完液回到吴双凤所住月子房的黄小芹,与买了宵夜回来的黄东,继续待在里面等待吴双凤从产房里推出来。
其实,产房就在月子房门的斜对面。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黄小芹每隔几分钟就到门边观望一下动静。
可是,你越是焦急,门越是安静得让人的心又悬起来。
终于,产房门开了,一束光从张开的门缝落到走廊外。紧接着,是卧在推床上的吴双凤和她身边擦净了身体穿上了衣服的婴儿被护士慢慢推出。
黄小芹和黄东忙迎上去扶住推床,三人眼神一交流,仿佛一起读完了一部诗卷。
经历九死一生的吴双凤,见到同样憔悴的两人,欣慰地露出微笑。
“妈,您真伟大,没有什么难关能困住您和宝贝,您终于平安出来了。”黄小芹激动得眼泪跑出眼眶。
“芹儿,不是妈伟大,而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妈妈谢谢你!”
“弟弟长得可真漂亮哦,爸,我小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的。”黄小芹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小宝宝,一边高兴地对父亲说。
黄东中年又得子,所有狂喜均化热泪。他望了望尽显疲态惹人心疼的妻子,又轻手摸了摸熟睡中的宝贝,说:
“像,你们都是爸爸挖了几座山才觅到的钻石,价值连城。”
“爸,您是刷抖音看视频多了吧,这么高雅的词句也会说了。”黄小芹笑着说。
“凤,你给我们家送来了晚上的月亮,从此我们家再也没有漆黑的夜晚。”黄东轻抚着吴双凤的额头深情地说。
“芹儿,下次别给你爸玩手机刷抖音了,他现在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哈,你说他是个诗人吧,又不像。说不是吧,又满嘴诗歌。”吴双凤望着黄东笑了。
“妈,我还指望我爸继续自学成才呢,再过几年当个作家什么的,我就不愁没人在广州指导我小弟弟读书了。”黄小芹打趣道。说到这儿,黄小芹这才想起了什么,忙对黄东说:
“爸,妈妈和弟弟已经平安无事了,冰冰还是一个人在家待着呢。现在已经很晚了,您先回去陪伴冰冰吧,这里有我照顾妈妈就行了,明天你再带冰冰来看弟弟和妈妈。”
经黄小芹这么一说,方才点醒了黄东,一整天都在为吴双凤的安危揪心,把放学后一个人留在家的冰冰给落下了。他急忙说:
“我都差点忘记了,我这就回去。明天再和冰冰拿一大束花来给她的妈妈和弟弟。”
说罢,他伸手又摸了宝贝和吴双凤一下,才转身离开,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背影蹒跚,像根半空中被风吹动的树枝那样,抖抖索索的。
“我还在分娩室里面的时候,你爸在外面变咋样了?”
吴双凤望着黄东消失的背影无比心酸,问黄小芹道。
“他已经一天滴水未进了,都是在产房门外守着您。听护士说您产后出血时他差点晕倒过去,妈妈,老爸现在多么依赖您。我也好担心您扔下我们几个,虽然医学技术已经很发达了,但不可预测的意外仍然常见。我从没有如今天的这么令人揪心,还好平安跨过了。”
“上天注定我们结下这份母女缘,我想走也走不了,派你来守着我呢,巧妙到连血型都一样。”
“就是嘛,有芹儿在,妈和宝宝就得平平安安的不许有闪失。小松远也有了个像他一样俊俏的小舅舅。妈,我小弟弟长得也实在太像他的小外甥。”
黄小芹再次抚摸着甜睡的宝贝,看都看不够一样。
“也不知他们俩个稍长大点儿了一起出去玩,人家会不会取笑他们,说外甥还比小舅舅年长差不多一岁,因为一般来说,舅舅和自己的母亲年纪都差不多。嘻嘻。”一想到这个逗趣的情景,吴双凤忍不住笑起来。
黄小芹也跟着笑了,片刻才止住笑说:
“这也正好说明父母亲身体好,生命力旺盛。嘿嘿。再说现在大学里教授比学生年轻的也有不少。两条幼龙戏水,不会有人在意两小龙那条大那条小的。不过,得叫欧子元也帮我的小弟弟取个好听的名字。妈,您替黄家完美地留下一脉香火,已经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工程了,高龄妊娠平安涉险,更是了不起的奇迹!”
“芹儿,妈知道你嘴巴像黑蔗一样甜蜜,没有你,妈就算有心出奇迹也出不了呢。”
“只要我的身边有妈妈在,我就能创造奇迹,没有任何困难能阻挡得了。”黄小芹说完,吴双凤母女两人便相视一笑。
“宝宝分娩后需要奶水,妈,您先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黄小芹拿过黄东之前买来的放在桌上的产妇特制餐,揭开盖子要喂吴双凤吃。
“芹儿,我自己来吧。”吴双凤接过黄小芹捧过来的饭菜,慢慢吃了起来。
灯光柔柔地照亮着月子房,黄小芹目不转晴看着的小宝宝依旧甜甜睡着,只是偶尔动下小手,好像是准备弹奏温情的琴键。
当晚,黄小芹在吴双凤月子床旁边空着的邻床上睡下,陪着她们母子送走这个既疲倦又让人兴奋的夜晚。
天亮了,晨阳慢慢爬升,暖和地在窗外的树枝上挂着。几束光穿过玻璃窗落在月子房里,鹅黄色的光彩恰似一层毛绒一样,给无声的岁月饰上一层温馨。
初来人间的小宝宝好奇地睁眼看着人生的第一个早晨。早醒的黄小芹给吴双凤端来的洗脸用的温热水,之后,便趴在床沿呼唤着她的小弟弟。而小宝宝似乎也像是认识面前的人是他的姐姐一样,晶亮晶亮的眼睛连眨都不眨,痴痴地凝视着,不时张开小嘴连打几个呵欠。
“宝宝,认识大姐姐不?你还有一个二姐姐,今天她放学了,就会和爸爸来看望你。你二姐来了你要和她多说话哦,你二姐将来读初中时,你也刚好上幼儿园,她周末回来就可以教你认字,跟你玩耍。大姐远嫁南京,没办法经常回来看你了噢。”
“他姑丈给你弟弟起的名字是什么?”在卫生间擦完脸的吴双凤笑着问。
“黄梓豪。生机勃勃,豪气干云的意思。妈,您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好听啊,你们是文化人,起出的名字不会错的。”
“豪哥,你没意见吧?”黄小芹一边晃头晃脑地逗着小宝宝,一边装模装样地问。尽管才来人世间一天,小宝宝似乎听懂一样,嗫嚅着稚嫩的小嘴唇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妈妈,姐姐。”忽然,门外传来叫声。黄小芹转头一眼,黄东带着冰冰高兴地出现在门口。
吴双凤开心地回应着冰冰的叫唤,黄小芹则把跑过来的冰冰搂在怀里。
“今天你不用去学校吗?这么早就来医院了。”
“姐,今天老师集体去学习,不上课。”冰冰回应黄小芹。黄小芹把她拉过来,让她靠在床沿看着小梓豪。
“我们的弟弟,喜欢不?和你很像。”
“喜欢啊,我还带有礼物来要送给弟弟。”冰冰好奇地伸出手,抚摸小梓豪的脸。
“好啊,我们的弟弟有二姐要送他礼物,什么样的礼物呢,快拿出来看。”
“冰冰这孩子急得很,天刚亮就来我房间吵着要来看弟弟。我动作慢了一点,她就急得想哭。”一旁的黄东笑着说。
“弟弟从来都是姐姐的宝贝,谁个姐姐不爱呢。”黄小芹笑了。
瞧够了黄梓豪后,冰冰这才把手伸进裤袋里,拿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塞满用彩纸折成的满天星。
“哇,冰冰折得真漂亮,你送满天星给弟弟的含意是什么呢?”
“我希望弟弟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照亮着大地,也照亮着我们家。”
“冰冰说的好啊,老师平时教导你的知识,都会活学活用了。”
“我还有送给妈妈的,是千纸鹤,不过是挂在家里妈妈的房间里,我没有拿来医院,妈妈回家后就可以见到了。”
“妈妈谢谢冰儿,你折的千纸鹤一定和这些满天星一样漂亮。”
“爸爸,您有没有礼物要送给妈妈?”黄小芹明知老爸一向随便惯了,不懂浪漫的父亲肯定又是空手前来,但仍要逗一逗他取乐。
果然黄东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半晌才说:
“我本身就是给你妈妈的最好礼物哦。嘿嘿。我这把老骨头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更值钱,送给你妈妈最般配了。”
“哈哈,爸,您能不能别在您的孩子们面前说得这么肉麻,羞死人了。就不怕我录成视频了发到网上让全世界取笑你吗?”
“嘻嘻,芹儿,别取笑你爸啦,他什么时候不是笨笨的不会说话,脑一热就乱套用别人的词句。”
“好吧,我给妈妈一点面子,您现在没有礼物送给她就算了,以后再补上,我弟弟的您不会一件也没有吧,冰冰的还给她弟弟送了一瓶满天星呢。”
“你这个做大姐的光顾责怪你爸这不行那不行,我问你,你又给你弟弟送了什么礼物?拿出来瞅瞅呗。”
“爸,我可是守着妈妈和弟弟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得外出过啊,我拿空气来送么。若要说送的,弟弟的名字可是我和他姐夫商量给起的,黄梓豪,您看怎么样?”黄小芹笑着说。
黄东虽然理解不了“黄梓豪”的实际含义,但他一向相信女儿女婿两个人合计出的名字不会差,而且他听读起来也很顺口的,便说:
“黄梓豪,很好啊,你一说我便记住了。至于给梓豪的礼物嘛,也是有的,我拿出来了你们可别又笑话我,集体打击我的自尊心,要给我留点脸面。毕竟老年得子,他已经打败了百分九十八的同龄人。哈哈。”
“爸,任说不听,又再套用别人的词句来搪塞我们了。是什么礼物让你也扮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快拿出来瞅。”黄东这一说激起了黄小芹极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