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滨江小区欧子元家。晚上十点。
欧子元的母亲钱裕芳正在厨房里不停地忙碌着。站在橱柜边砍完了净鸡的她觉得腰有点痛,稍微直了一下身子捶捶后背舒缓一下站僵了的全身。心里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事,她嘴角又透出一丝微笑。这么晚了,她仍在为欧子元和儿媳妇黄小芹熬鸡汤做宵夜。这两个年轻人在事业上一直都很拼命,她既心疼又很无奈。自从丈夫欧祥荣因疫情离世后,她也算活明白了,平日里挣再多的钱,创造再大的家业,都不如拥有一副健康的好身体。
可他们两个就是不听劝,这不,已经晚上十点了,黄小芹还在剪辑她的视频,而欧子元还在整理公司的账目。没法,她只能半夜下厨,做点夜宵给孩子们补下身体。
鸡汤的香味弥漫在整套房里约半小时后,欧子元就听到母亲叫唤他们来品尝的喊声,便起身拉着黄小芹离开了卧室。他要结束一天的劳作,准备享用母亲做的宵夜。
钱裕芳厨艺不错,鸡炖得汤黄油亮,飘散着浓郁的肉香和花旗参的香味。平素欧子元和黄小芹两个都爱喝母亲熬的鸡汤。欧子元刚落座就拿起匙羹舀着喝,黄小芹起初也是满怀兴趣的坐下,不料汤水才沾到唇边,一阵自下而上冲逆的反胃,让她赶紧放下碗朝卫生间跑去。
黄小芹在马桶旁干呕却呕不出什么,倒是冷汗沁出额头,泪渗出眼眶。
“小芹,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见状跑进来看情况的欧子元有点紧张。
“有点反胃,最近已经有几次了,今晚厉害一点。”黄小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钱裕芳走进来,摸了黄小芹的额头探了探,随即面带着喜色说:“你这不像是病的,倒像是有喜了,是我们欧家要有后了。”
“是吗?明天我带小芹去医院检查确诊一下。”欧子元转忧为喜,黄小芹反应完了便扶她重新回到餐桌,但一沾汤那反应又若隐若现的冒出来,到最后终究是没法喝下去多少。
“丫头,这鸡汤不喝也罢,如真是有喜了的,喝花旗参太补反而不好。”钱裕芳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时候她反而不赞成儿媳妇再喝人参鸡汤了,大补的参汤对孕妇不利。
“妈,那我就先不喝了,只是害你陪我们熬了一晚上。要不,您先去休息吧,余下的活我们来收拾。”黄小芹有点过意不去。
“现在最要紧的是养胎跟护胎,妈这算啥辛苦。小芹,以后你要以多休息为主,别再像以前那样拼命,钱挣得再多,都不如身体健康,孕期安全。”钱裕芳在背后轻揉着黄小芹,让她顺气点。
“妈,您放心吧,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经钱裕芳背后揉按,黄小芹渐觉得反应消失了,人舒服了不少。
“我都要当爸了,很多功课还不会。接下来我得补课,研究一下孕期的各种知识,争取考一个合格的父亲。”欧子元笑着说。
“你研究透了我就把宝贝转给你怀。”缓过气后的黄小芹半嗔怪半幸福地说。
回房时,欧子元小心地扶黄小芹到床边坐下,又把耳朵贴到黄小芹的肚子上,半开玩笑着说:“宝贝,爸爸来看你了,快开门。”
小芹美滋滋地看着欧子元的好笑模样,抚着自己的肚皮说:“宝宝,你爸臭不要脸的,你踢几下警告他别胡来。”
“你喜欢宝宝是个什么样儿的?”黄小芹忽然笑问欧子元。
“最好是个小马拉多纳吧,助力中国足球早日冲出世界。特别想诞生个像马拉多纳一样的世界级球星,让中国足球有机会跃上巅峰。”
“在我宝贝面前,别谈中国足球,我怕宝贝也跟着生气不睡觉整夜折腾我,何况你同一个意思重复说了两次。哈哈。”
次日,欧子元驾车送黄小芹去妇幼保健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和钱裕芳猜到的一样,黄小芹有孕喜了。
“从现在起,你的活着就不是仅仅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每天干什么,干多久,你可以不听我的意见,但要先问过小宝贝同意不同意你搏命熬夜工作。”
欧子元半责怪半怜惜地贴近黄小芹的耳边悄悄地说。
“你这个大男人比我有爱有经验,要不还是由你来怀吧,我借子宫给你。”黄小芹嬉笑着。
“行,我腆着大肚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我们小区的园道上,像一只大鹅一样踏步走,回到家就吆喝,孩子他妈,快给我们上吃的。”
说罢,欧子元模仿孕妇的样子走路,一边的小芹笑裂了嘴巴,拍着欧子元的背叫他不要再演了。
为了怀里的宝贝,黄小芹在怀孕四个月后就请了孕假安心的待在家里养胎。但她仍在视频上不时分享自己的孕期生活,避免出现账号断更掉粉的情况。可是剪辑视频也需要很大的精力,往往是本只打算剪辑十几分钟,入迷之后就忘了最初的约定,需要一旁看见的钱裕芳心疼后提醒,她才收起手机休息。
肚子在一天比一天隆起,黄小芹也逐渐习惯了越发沉重的下肢和变样的体形。接着有一天,宝贝儿在里面突然初动,她更真真切切感受到,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怀里寄居。她孕期每一天的喜怒哀乐,除了在她面前晃悠的欧子元,还有一个她从没见过面的小不点,躲在暗处偷偷分享着。
“给我听一下,看小宝宝在耍什么武术。”欧子元不时饶有兴趣地把耳朵贴在黄小芹,那隆起的间或从里往外推动的肚皮上。
黄小芹就任他贴着听,笑说:“你问宝宝是公主还是王子。”
“标准的踢球姿势,应该是小c罗。”
“不是马拉多纳啦,又变c罗了?我怎么觉得像是张常宁在扣排球呢。子元,你是喜欢足球多点还是排球多点?”
“你这个问题我现在拒绝回答,免得落入生活老圈套。孩子和你同时掉入水中,问我先救谁?是吧?嘿嘿。”
“既然是你引出来的话题,那我就问你,我和宝贝儿同时掉到了水里,你先救谁?”
“都是掉在洗澡盆里,我谁都不用救,因为只倒了半盆水,按头也喝不了一口水。”
“那要是落海里呢?”
“那样更不用我担心,周边都是眼盯着的救生员,或者是有很多渔船在旁边捕鱼。”
“服了,我真说不过你。”黄小芹朝欧子元的肩猛拍了一掌。
“你挺着一个大肚子来回走,辛苦吗?”欧子元停止开玩笑,心疼地望着妻子。
“不辛苦,你来试一下噢。挺好玩的,1加1还是等于1,比喝奶茶的味道还甜呢。”黄小芹淡淡的望着欧子元笑了。
“算了,我还是当我的小父亲吧,我当家长的成绩不用猜就知道是倒数第一了。”
欧子元摸了摸他那新长没有剃净的胡茬嬉皮笑脸地说。黄小芹也便不理他,抚摸自己的肚皮上越来越清楚的小血管。
时光继续悄悄地流走,转眼又是2021年十一月底了。秋高气爽,飘叶如金,正是人间晴朗时候。
孕后的每个月,欧子元都按医嘱带着黄小芹去产检,胎位什么的都很正常。医生还算了预产期,可能就是两个星期后的十二月中旬。
钱裕芳已把宝贝儿的衣物全准备好了,还到处问人,市场哪间鸡蛋档有正宗的乡下五谷土鸡蛋卖。她对市场上常见的鸡蛋品质很不放心,认为饲料养出来的鸡蛋再怎么鲜亮都不如乡下粘着泥巴干鸡屎的土蛋营养高。
黄小芹会时不时的用手轻触肚皮和宝贝互动,她发觉这是一个爱捉迷藏的小家伙。你摸她(他)时,对方一动不动,你离手了,她(他)便蹬个不止。无法安静休息的黄小芹懊恼地暗叫着,“小捣蛋,等你出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离医生说的预产日子还有两天的凌晨三点多钟,黄小芹突然被一阵阵扯肉撕皮似的剧痛惊醒。这疼痛几分钟就发作一次,无法忍住的她把身边酣睡的欧子元推醒了。
“我痛,痛……”黄小芹不停的呻吟着。
欧子元打开房间灯一看,看到昨晚入睡前黄小芹那张还湿润的嘴唇,现在已变成了明显的干裂,有些薄皮屑剥离成片膜状。
“是不是要提前生了。”欧子元也不敢确定,匆忙跑到他妈妈的房间去敲门把钱裕芳叫醒了。
“是要提前生了,我们得赶快把小芹送到妇幼保健医院去。”钱裕芳看了黄小芹的情况便对欧子元说,欧子元忙打电话叫急救车。
钱裕芳则转身找行李袋把母婴用品准备好。
一行人到达医院后,黄小芹就被安排住进了妇产科。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明亮,凌晨的雾气弥漫在医院里,像一层薄纱被编成了绳子似的,将整个医院绑扎着。
欧子元表情虽然看着是很镇定坦然的样子,其实他的心里是忐忑不安的。因为妻子那痛苦的神态不停的揪紧他的心,可他又不能在黄小芹面前露出丝毫的惊慌失措。他的不淡定容易传染给黄小芹的情绪,增加她的紧张不安。
欧子元很想与黄小芹说几个冷笑话逗她开心,分散她的焦虑,可是平时驾轻就熟的幽默,此刻却像掉了链的自行车,怎么蹬脚踏都走不出半米来。
医生安排黄小芹在待产房里等待分娩的到来。在焦急的煎熬中,天亮了,一个早上接着又过去了,慢慢的时间又走到了当天的夜晚。
在这坐立不安的一整天里,黄小芹忍受着无休无止的疼痛,但是宝贝儿就是待在子宫里无法自主出来。
吃不下东西,黄小芹瘫软无力的靠在欧子元的肩膀上呻吟着。
看到黄小芹的分娩过程这么痛苦,欧子元忍不住落泪。这样的痛,要顾及婴儿,医生不能随便用药,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去抵抗。
“你先回去吧,留下妈妈一个人陪我就行了。医生说宝贝儿要到明天才可以出来,你一个大男人现在留在这里也没有用。”黄小芹忍痛安慰他,看到他比自己还要难受的样子,她的心里更着急。
“不行,我得留下陪你。”欧子元不愿离去,黄小芹无力再劝,便由他了。
由于各种分娩手术都有可能对胎儿产生意想不到的损害,非万不得已,医生都会首选自然分娩的方式。这样,已经熬了一个白天的黄小芹,还要住院观察一晚看看能否自然分娩。
本来昨夜在家已经折腾一宿无眠,进医院后的白天又是各种检查折腾,黄小芹感到自己所有的身体零件,全被在肚子里乱发脾气的宝宝踢得七零八落。像飘散到池塘中的一堆羽毛,随风飞起后又下落粘在水面。宝宝踢痛时大汗淋漓,干渴想饮点东西又偏喝不下,只觉得全身的皮肤非常非常的干燥。
而欧子元无法帮她分担痛苦,只能在她叫痛时扶着她。钱裕芳在旁边守着,替黄小芹擦去不断沁出的汗珠。大半夜了又到医院外的街上买宵夜,但买回来了又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吃。
这个痛苦的彻夜无眠的夜晚又这样在反复的折腾中熬过去了。入院后第二天的中午,妇产科医生把欧子元叫了过去。
“产妇黄小芹由于宫缩乏力,无法正常顺产,需要进行手术分娩。手术过程中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作为家属,是先保大人还是小孩?”
“是不是只能二选一?”欧子元一时还不了解医生的意思,一个是他没见过面的孩子,一个是他至爱的妻子,他不想失去其中的一个。
“作为医生,我们都全力去保住两个,你放心。但也要面对难以预测的产程意外,以便有个预案。万一出现这种极端情况,必须有个选择才能进行手术分娩,需要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无论如何请医生先保住大人。”欧子元咬了咬牙,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黄小芹被推进妇产科手术室后,欧子元按住狂跳的心,数着漫长的一分一秒。他的母亲也忧心忡忡地在产房外来回徘徊,连续两夜一天的不眠不休,老人家憔悴得快睁不开眼了。
“妈,你去座位上坐着吧。”欧子元心疼地对母亲说。
钱裕芳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仍然守候在产房门口外。
谁再也不说话,只有偶尔走过的人,替他们推动了一下苍白的时间。
傍晚五点钟时,产房的门推开了,一个医生抱着一个婴儿出来,念着欧子元的名字。
欧子元快步走上前,医生手中托着的婴儿睁开细小的眼睛挥动小手,和欧子元的目光相撞。
“是个男婴。由于生产时窒息,需要转去我们新生儿科观察几天。”这个医生说。
“我妻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欧子元焦急地问。
“你的妻子没有问题,放心吧。”
“太好了。谢谢医生。”欧子元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还想多看宝贝儿一眼,但被这个新生儿科的医生抱走了。心疼孙子的钱裕芳赶紧随该医生去了新生儿科。
欧子元则继续留在产科手术室门外,等着黄小芹被推出来。
过了一个小时后,黄小芹终于被护士推了出来。用完了力气的她,见到依旧留在产房门口的欧子元,她闪动了一下鼻翼。
“小芹,我们终于涉过了险关。”欧子元扑过去,又及时收住前冲的脚步,低头轻抚着黄小芹极度疲惫的脸,“亲爱的,你受苦了!”
黄小芹目含泪花,望着欧子元点点头,又欣慰地笑了。
傍晚的风轻轻吹,夹着医院围墙旁边桂花树浓郁的香气。晚归的飞鸟掠过医院的上空,在夕辉中,是那么的轻盈和娇美。望向走廊外,暮色来临之前,天空呈一片晚霞的绚丽,似谁在上面留了一幅灿烂的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