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人们每天不停的修筑中一点一点的拓宽延长,用挖出的泥筑实的路渠边长出了小草嫩芽。它们在土里不断生根,包裹着泥土,保护新建的路基。
当路差不多修筑到村口的时候,有一天,黄小芹早上醒来时,感到自己浑身软绵绵如抽尽了血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疲乏得像晒干了水的白菜一样蔫倒在自己的床上。
她自己摸探额头的手,滚烫得闪开了,想翻身一下都没力气移动下肢。身子一会儿冷如浸在刺骨冰水中,一会儿又全身冒汗,似架在火炭上烤。
莫非我要去阎王爷处报到了?黄小芹十分纳闷,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犯病,还濒死似的气力全无。
“小芹,醒了吗?”
久不见黄小芹起床的高天宇站在屋外大声喊着。
“天宇,我不舒服,浑身痛。”黄小芹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在外面闻声的高天宇赶忙推门进屋,见到软如一袋水似的黄小芹仍仰卧在床。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把他烫得吓坏了。现在正是疫情时期,他不知道黄小芹得的病是不是新冠肺炎。后面一想,如果是的话,他们朝夕相处,他自己肯定幸免不了,而且村中也没有别的村民患上发烧的疾病。
无论什么原因,都得赶快把黄小芹送到村子外面的医院让医生检查治疗。
高天宇叫来了陆村长,在他的协助下,用三轮车载着黄小芹在未修完的新路上送到山外的大路,再由等在路口那里的120急救车接送往医院急驶而去。
到达医院时黄小芹几乎晕厥,高天宇寸步不离的扶着她,在医院各个窗口之间到处奔走,交费和陪她进行各项检查。
主治医生看了检查单,把高天宇叫到面前。
“你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你看你是怎么侍候你女朋友的。患者营养不良性的贫血,又过度疲劳诱发肺炎。她一个弱小女孩,你怎么舍得让她过度劳累,不给她充分休息的。”
高天宇被主治医生训斥得只能尴尬苦笑。我权力在她之下呢,哪能指挥得了她这个拼命的花木兰。但他还是不停的应声点头:
“确实是我照顾不周,下次注意,多谢医生提醒。她现在得的肺炎和那个外面流行新冠肺炎没关系吧。”
“和新冠病毒没关系,只和你的疏忽照顾有关系。这么漂亮的姑娘被你照顾成这样,我都想狠狠地踢你一脚,踢残了也不觉得可惜。”
医生拿手指头敲击着案台。
坐在椅子上难受得想咳的黄小芹听了医生的话,又看着满脸委屈巴巴的高天宇,忍不住想笑。只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笑不出声。
“黄小芹肺部感染比较严重,需要住院治疗观察几天。”
高天宇喏喏连声,在取药窗口取药后便扶着黄小芹去输液室输液。
躺在输液室的病床上,黄小芹望了一眼坐在旁边椅子上守护的高天宇,稍微有了点精神的她觉得很过意不去。
“天宇,不好意思啊,进村扶贫把你扶到了医院做免费苦力了。”
高天宇转头一看,输一瓶药液后的黄小芹状态比刚才好转了很多,他心里如在杂志发表了作品似的很高兴。
“哈,终于好转了。今早我好担心,生怕你成为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你是在诅咒我命硬了你压不住啰。”黄小芹笑了。
“那敢那敢,你是白山村人民的大恩人,我可没那个贼胆得罪了人民群众。”
“说真的,这次多亏有你,要不我在那小屋伸直了腿变成千年白狐都没有人知道呢。”
“你瞎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回头陆村长会找我算账的。人民群众会把我吊到大榕树下抽打一千鞭的呢。”
“嘻嘻,我有这个能量吗?值得乡亲们替我拼命?不过,各项村里工程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农村驿站也已经开始运营,我们的服务期限也快到了。回过头来一看,我心里是真的喜欢农村。风景优美,人心淳朴,有点舍不得走呢。”
“最主要的是,经过这一年来的扶贫锻炼,我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能量好大,干出了在城市里干一百次都干不了的事业。”
高天宇深有感触地接上话。
忽然,黄小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她的继妈吴双凤的手机打来的,但电话里头说话的却是杨冰冰。
“姐姐,我想你了。你想我不?”
“冰冰,姐姐也想你和爸妈呢。爸妈他们好吗?”黄小芹只要和冰冰聊上话就觉得很开心,支撑着要坐起身,高天宇忙过去把她扶起来靠在墙上。
“爸妈很好啊,姐姐,你现在在忙什么?”
“姐姐现在什么没忙啊,在和农民伯伯们一起吃饭呢。再过十多天,姐姐就可以回家带你去广州动物园玩了。”
“好啊,我等着姐姐回来。姐,妈妈现在要跟你说话呢。”
电话那头传来吴双凤的声音:
“芹儿,你是不是不舒服?听着你声音像在急促喘气呢。”
“妈妈,我挺好的,刚才帮村里的叔叔搬竹笋,确实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就没事了,你放心。再说过了十多天我服务到期就可以回家了,到时你就可以管我一百遍了。嘿嘿。”
“那好吧,你要注意自己身体,哎呦,你爸又抢着要和你说话了。你还是跟你爸爸聊一下吧。”
“芹儿,你是不是又瘦了?体重一定减少了十多斤吧。”是黄东的说话声。
“爸爸,女孩子清瘦点苗苗条条的才算美,太肥了像头肥猪你女儿可没有人愿娶,将嫁不出去了。”她盯着高天宇一眼抿嘴笑。
高天宇转头假装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那好吧,明天天气好的话,我就把你的被席拿到阳台晒一晒,等着你回家了使用。”
挂了电话,黄小芹望着装聋作哑的高天宇,说:
“在山里晒了一年,你打个分,我还好看吗?”
“打个比喻句说的话,就是晒在竹竿上的一串腊肠,瘪瘦了一点,但油润了一些,硬实了一些,最主要的是风味浓郁了一倍。而且金华火腿一向挺贵的。”
高天宇确实是个造句子的天才。
黄小芹朝高天宇作了个手枪射击的手势。
“呯,枪决你这个臭流氓。你这是什么比喻?我浑身猪肉味么?”
高天宇举手投降,仰身假装中枪倒下。
春去夏来,医院院子中站着的一棵鸡蛋花树,巴掌大的翠绿叶子间,盛开着一朵朵半黄半白的花。燕子也误入了医院,在空中飞了几圈才飞走。输液瓶上未滴完的药液,一滴一滴的挪走被灯光腌渍的时间。
黄小芹和高天宇居住的小屋前。
月色中的山峦仿佛罩上一层薄纱,朦胧里藏着几分神秘。静夜里,鸟雀少了白天的喧闹,只有树枝在空中打扫着月光。溪流不分白天晚上,一口气也不歇地在石头缝隙间练着轻快的歌儿。
“山里的月夜好美啊,我吟诗也吟不出如此柔情的氛围,一想到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白山村回城了,我真舍不得啊。”黄小芹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地说。
“我也是不相信,我们竟快乐地在这边远的小山村待了一年。刚来时我认为自己能坚持留下一个月就算不错了。”高天宇捡起了身旁的一颗小石头,朝很远的地方扔去。午夜里传回石头落水的响声。
“是因为我们来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结缘淳朴善良的乡亲,使得我们像回到自己的老家一样。”
“路建好了,网线搭好了,农村驿站也运营了,设定的目标都一个一个完成了,我们也算不枉这一次扶贫之旅。若说还有一点遗憾,就是我的身边还缺一个陪我打捞月亮的人。”
“呀,这样哦,那我先走了,这个位置应该留给赏月人。”黄小芹假意起来要走,高天宇猛把她拉下了,拉到自己身边。
“小芹,我爱你。”高天宇转头深情的望着黄小芹的眼睛。这朦胧的月夜里,她的眼睛依然是水汪汪的,像两汪深潭,盛满了从天上倒下来的月光。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在说越南话吗?”
黄小芹嘻嘻地推了一下高天宇再拍他。
“我们买了前面的这一片地方吧,再也不回广州了,在这里养猪养牛养鸡。”
“再养一匹高天宇骆驼,哈哈。”黄小芹爽朗的大笑起来。
“惨啊,梁局呀,黄小芹同志要把高天宇养成宠物骆驼。快救命吧,第二天我就要被拉到动物园供人类观赏了。”
黄小芹大笑着踢了高天宇一脚。
“天宇,我有个预感,明天我们离开的时候,村长一定会带着村民们给我们送很多东西。我们得早点出发,天没亮就要出村,争取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村民会跟我们没完没了。”
“这个我也料到了。村长今天下午还对我说,明天亲自开三轮车在新路上送我们到大公路边上回城的车。他可能不知道有个滴滴打车,多花点钱可以约车前来山下接我们回城,我们早上六点就出发,此刻村民们还在睡梦中。嘿嘿。”
“你这个鬼马仔最后走了还不忘戏弄一下陆伟村长,要是他知道了不把你扔到山谷下去喂蚊子才怪。”
“哈哈,不这么做,他们送来一大堆特产,搬货时要累死你去。”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早点休息吧,别睡过头。”黄小芹站了起来。
“黄姑娘,请你不要辜负了这美妙静谧的月色。”高天宇也站起来,突然把黄小芹拉入他的怀中,在她的额头上,替月亮揭开了一片海。
月色如水,在这对情侣的身旁柔柔地流过。
次日。
说是六点出发,但两个人在各自的屋子里五点钟就起来准备了。山谷仍然处在黎明前的灰暗中,而且早晨的风特别凉。提着行李打开门,高天宇一看外面没人,兴奋地来到黄小芹屋子门前,欢声叫着:
“小芹,没有敌情,正好方便出行。”
黄小芹背着自己的行李打开了门,与高天宇相视一笑。约等了五分钟,一辆小车打着车灯行驶在他们主持修筑的新路上来到屋前停下,来的正是接他们回城的长途网约车。上了车后,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新村道,黄小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车载着三人奔驰在平整的新路上,借着渐渐明亮的晨曦,黄小芹把相机贴近车窗,录下在白山村最后的视频。
不料,车刚在新村道上行驶了一半,突然停下了。黄小芹忙转头往车前看去,她惊讶得拿相机的手猛抖了一下。
村长和几个村民一字儿排开拦在路中央,把他们三个截停了。
“想做逃兵?没门儿。”陆伟村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朝车子走过来。黄小芹和高天宇相视尴尬地苦笑。无奈,只好开门下车。
“村长,你们用不着大清早的来给我们送行,快回去吧。晨早天凉,何苦呢。”黄小芹几乎要哭了。
“没有你们,就没有白山村的今天,怎好放你们空手离开。”
“村长,这是我们扶贫必须做的本份工作,真的不需要大家给我们送东西,再说我们也搬不了那么多,更吃不了那么多。”高天宇哭丧着脸说。
“不收下东西就离开不了这条路,你们看着办吧。”几个村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无奈,为了减少时间拖延,司机只好打开车门及后备箱让他们塞个够。
“叔叔,你们多保重,有空我们再回来看望你们。”黄小芹感动得失声哭了起来,和村长及其他的村民拥抱,然后才挥手上车。车行开后,黄小芹转头回望,村长和几个村民仍站在路中目送着车辆不忍离去。黄小芹不由得用手擦去再次涌上来的泪水。
差不多到与大公路交界的路口时,小车再次停了下来。黄小芹朝前一抬头,一个小孩站在路中堵住了车子的去路。这个小孩就是阿峰,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大塑料瓶子。
黄小芹急忙拉开车门下了车,朝阿峰走去。
阿峰见状猛朝小芹跑过来,扑在她的怀里,抽搐着哭泣起来。
“阿峰,别哭,你什么时候跑这么远到大路口来的?姐姐有时间还会回来看你的。乖,你是男子汉,不要哭了。”黄小芹止不住泪流满面。
“姐姐,可是我每天都想你。”阿峰仍没有止住哭,黄小芹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
“阿峰,姐姐和你说过,要像雄鹰一样坚强,朝着更高的目标飞翔。姐姐虽然不在你身边了,但依然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在蓝天上高飞。”
“姐姐,你说话要算数,有时间了就要回来看我。”
“放心,阿峰,姐姐是个守信用的人,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说罢,黄小芹紧紧地把阿峰抱着。
“姐姐,上次我们上山看了很多东西,只有溪流里的没时间去看。这些鱼是我从溪流中捉上来的,很好养,一星期不投喂任何东西也不会饿死。你带回广州吧,见到鱼就像看见我在溪流中游水一样。”
说罢,阿峰把手中的大瓶子捧到黄小芹面前。水瓶里,十几条红色的菩萨鱼在里面游动着。
黄小芹接过瓶子,在阿峰的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阿峰。你在校要认真学习啊,没钱用了就打电话和姐姐说。”阿峰流着泪默默点头。
“姐姐走了哦,你回去吧。”说罢,黄小芹拍了拍阿峰,擦干了他眼角的泪花,一咬牙,狠心的上了车。
车开了,黄小芹回头望见阿峰挥手追着车辆在跑,直到追不上了才停下,他细小的身影最后也被公路上的一个弯给隐去了。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座位上哭了起来,高天宇忙移身过来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