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早晨来得如平常一样,今天不用上班,甜睡了一夜的小芹不禁感叹慵懒的感觉真美好,像对面阳台上人家的盘中月季花,两三枝,已表中秋的大气之美。天晴朗,气不潮,满目皆欢怡。
吃过爸早起弄的早餐,坐在镜子前认真的打扮自己,出门前,小芹探了探她爸的房间,父亲已经不在房间里,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又出门去找零活干。妈妈的房间依旧空着,像一本书上的破洞,剜走了许多曾经的甜蜜记忆。这是她怀里的一根针刺的痛,却从未对任何外人说过。今天是中秋节,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她多想妈妈还在,在她耳边细细叮咛,看她美娇娇的出门。
转了几条巷子马路行到华润万家所在的街道,已八点四十五分,此刻的华润万家广场已有人员溜达,却不见林恒的身影。小芹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作为男生,他应该提前到才是。
小芹望了望两头街道,还是失望爬上她的脸。
打开手机,点开微信,跳到“穿牛仔裤的螃蟹”的聊天界面。
冰是睡觉的水:
你在哪,为啥在华润万家广场外不见你呢。
几分钟过去仍不见回音,平时都是秒回,哪怕是工作过程中林恒的双手满是奶油。
等了一会儿继续打字。
冰是睡觉的水:
你究竟来不来,请回复。
屏幕上依旧静得只有小芹自己的字。
莫名的心跳突然加速,小芹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穿牛仔裤的螃蟹”没有打字,只发来了一张现场自拍图片,马路上倒卧着一位老爷爷,路面有些鲜血迹,林恒在身边守着他。
小芹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林恒出租屋所在的街道过来是坐公交的,不需要骑车。他一个打工的穷小子也没有车开,但现场图片有点像交通事故。没确定原因前,她的心里一揪一揪的。她自己也奇怪,怎么突然之间对一个男同事有了如此揪心的感觉。
过了一会,又来了消息。
穿牛仔裤的螃蟹:
有一个老爷爷摔倒了,走过很多人都没有人敢帮忙
我只好耽误一下,已经帮老人家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后我就去找你。
你要等我一下哦。
冰是睡觉的水:
我不急,你先照顾好老人家。
我会等你的,你做得对。
知道不是林恒惹的祸后,小芹那紧揪的心一下子松了。品行真不赖,小芹心里不由赞叹。自从社会上出现了大量的老人碰瓷讹钱的事,现在人们对突发的老人意外大多是观望或装作看不见。每个人都害怕帮了大忙不但得不到感恩,反而遭对方刁难讹上一大笔钱,做好事变成自揽官司上身。
世风日下,高尚的帮助现在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去实施。
小芹靠在华润万家的外墙上,静静的看着马路上的来往车流人流,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中秋节的太阳还有点热,此刻在东边的天空编织万道光线,落在小芹的头上。她抬头望云那刻有点炫眼,不由得闭上眼皮修正眼睛里的雾光。
忽然,一只手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惊讶的张开嘴。沉醉于等待中的梦,突然出现了,是超幸福的意外。人心中的千万种设想,都不如时空中的简约设计。
此刻,林恒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手捧着一束玫瑰花,像个王子一样,站在她的面前。
“亲爱的,中秋节快乐!”林恒双手递上鲜花,幽幽的花香在弥漫,盖过他袖领上那些救人时沾上的泥土。
小芹扑上去,紧紧的抱着这个昨天她还拼命抗拒的男孩,仿佛一夜间他就像个生活经历老成的人一样,给她人间能够给的信任。
半个小时的车程后,红月湾一幅画卷似的徐徐的展开在林恒和小芹的眼前。节日来游览的人很多。松软的沙滩上,白浪退去又来,涤荡无边的湛蓝。海风轻拂,是大海远处苦咸的气息。海鸥掠起又飞落,像在叼起有诗意的汉字,镶在唯美的晴空。
林恒找了个人少较少的岩滩,丝许青草点缀,更显得大海的宽旷。涛声阵阵,躺在林恒的怀里,小芹的心飞向蓝天。
“你没有及时赴约,我真担心你有事,那一刻我有多惆怅和失落。”
“你担心,我就幸福了。我还想着你会不会一气之下一走了之呢。那老人家摔倒在地上,但都没人敢上前,现在人们对老人家出事,第一感觉就是怕惹祸上身,尤其是中秋节这样需要快乐圆满的佳节,谁都不愿粘霉气。”
“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谁都不愿意,但还是来了,只能去接受。”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人生苦难,但见到在苦难降临时人们是那么的无助可怜,那一刻最需要旁人帮帮助。”
小芹望着海岸边那些破破碎碎的浪花,话里有话的仰头望着林恒低头看她的眼睛,说:
“如果我也像那些浪花一样,碎成一片一片的,看不出是蓝色的海水,你会怎么做?”
“傻瓜,你永远不会破碎,即使真的是,我也会把那些碎掉的浪花一片一片的捡起,缀成蓝色的透明的诗一样深邃的你。”
“要是你捡了一生,也捡不完那些破碎的我呢?”
“那我就一起破碎,去弥补那些无法寻觅的你的残缺。”
说着,他在她的额头上深深的印上一个吻,小芹闭眼,只让涛声和林恒的温度进入她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摸摸林恒的脸,轻轻的说,
“我告诉你一件事,是我心中的痛,像根针一样时时扎在心里。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那你说出来,多一个人和你面对,比自己一个扛更有力量,爱就是分享,不管是甜蜜幸福还是痛苦灾难。”
小芹忽然眼涌泪花,林恒急忙替她拭去。
“我没有妈妈了,我爸爸也有一身的病,我经常害怕他有一天突然丢下我,留我一个人在人间。”
“怪不得你平素总是顾虑重重,一身的幽怨加身,但又很阳光,让人看不出你在生活的激流中奋力潜水。没有妈妈了,爸爸还在,我也在,你就不要胡思乱想,相信生活,相信阳光。”
“你难道不在意这样残缺的家庭吗?如果未来我们能够成家的话,你不担心我会压垮你吗”
“不要乱想好吗?谁家不是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如此那个的不幸。就连我这个天之骄子,不也是一桶煤气罐吗?陈月华骂我时,这样形容过我的。”
“哈哈哈”用这个词形容身材,对此似曾相识的小芹就忍不住笑。
不知不觉,一天在阵阵的浪花声中悄然溜走,黄昏给蔚蓝色的海换了黄色。沙滩上的游人更多,有的甚至提前摆放好了望月的各种中秋礼品,等着明月从海面冉冉升起。
“你看,月亮出来了。”小芹惊喜的用手指向远方的海面。此刻相对较平静的海面上,一轮凝脂似的圆月随暮色渐浓越来越亮,把上天所有的祥和倾向此时万众翘首的人间。
“真想把月亮摘下,送给你,然后挂在我们的房子,让它每个晚上都这么柔柔的照亮我们的庭院。”
林恒拨开小芹的头发,低头下去深深的吻了小芹。而小芹则紧紧的握住林恒的手,享受他的热吻带来温水似的小闪电。
“等到那天,我给你生一个足球队,让他们在像今晚一样的沙滩上踢球。”
“然后,他们的爸爸满世界去找奖品,他们的妈妈爬到天上去给月亮加油。”林恒接上小芹的话。
“那知加过油的月亮有股奶香味,一看,他们的妈妈还在哺乳期。”
“哎呦,这么能生,干脆把大海也拿走吧,这个压力我背不起,我先走了。”
“哈哈哈,你这老头子想走?没门,我的足球队员们都是特种兵。”
月色明洁,烛火红亮,一盏盏孔明灯飞向夜空。林恒与小芹静静的看着那斑斓缤纷的烟火。
“小姐,小姐,拿生日蛋糕图案本来看一下。”
刚进店的一个男顾客看了一眼陈列柜里的蛋糕模型,对着小芹连声叫,把沉迷于往事的她拉回现实生活中。
惊愕中清醒过来的小芹挠了下头,“嗯”的一声,堆着笑脸赶紧拿出蛋糕图让客人挑选。
临下班时,小芹在店门默默等林恒关好灯。
“喝咖啡么?”林恒问小芹。
“我想去河堤走走,但十一点必须要回到家里,要不我爸一定非常担心我。”
“那好吧。”
河堤边,长长的花岗石栏杆一字儿向两边伸展。河两岸的灯火落在河面上,粼粼盈动。在街上没觉得有什么,临江却是水汽寒凉,小芹不禁颤抖一下。林恒见状,把她深深的搂在怀里,情到深处,又吻了她的唇,她悄悄的闭上眼,一任这个男人的手臂,一堵墙似的,给她全部的安全感。
“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之前我一直没有安全感,下班回家时总是急步快走,路上遇到行人也会吓个半死,好像人家是冲着我来一样。”
“你不是说过对我没感觉吗,要全让给月华,不争不抢,真是我佛慈悲啊。”
“当然没感觉啊,我只是对现在的你有那么一点点,又不是说过要嫁给你。”小芹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没感觉的话,我走了哦,半路不是鬼就是流浪汉,你多备点石头在袋子里哦,我走了。”说罢,故意放开手,准备转身。
小芹明知是戏,也演戏,蹲下真捡了一块石头。
“我打的第一个深夜流浪汉就是你。”说罢,抬手作势就朝林恒方向掷过来,突然又转身把石头朝江面扔出去。
“扑通”一声江面溅起灰白的水花。
林恒被虚晃一枪急抱头,看到江面的水花后不禁笑起来。这个既忧郁又精灵古怪的女孩,让他已失去了阵地,甘心交出一切。
“你就没有嫌弃我不如陈月华那么漂亮么?我一直认为你们男人是很色很色的。”
“是丑了点,再养一年就盛开了,盛开不了的心里想开就行了,我要求不高,有牙齿嚼饭就行。”
“你这打算盘声企鹅在南极洲都能听到。”
“没办法,南极洲就是我家租的地。”
“你挺坏的。开门送你我全夸你好,关上门后我会后悔到明年。”
“由不得你了,我的军队已经攻占了你的国家,投降是你唯一出路。”
深夜的风吹来,小芹渐觉寒凉,而林恒搂得更紧,只有远处的灯火在分散着,也在窗户上熄了一盏又一盏。
回家时,林恒一直送到小芹所在的出租屋楼下。
两个人又卿卿我我了一会儿才分开,林恒看着小芹消失在视线,准备转身,不料小芹又在墙角探出头来朝林恒摆摆手。
路灯亮着,有着夜的颜色,但带着明月的心。
推开屋门,他的父亲黄东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等着黄小芹。自母亲去世四年后,黄小芹每次回到家,一见到爸爸孤独地等待,心里总涌起无限的酸楚。
“回来了,男朋友走了吗?看着人家对你很体贴,每次都送你到楼下却从不进屋。”
“他硬要陪我回来,我也没办法,活该他痴情。”
黄东从沙发上站起来,想把剩饭热了给小芹做宵夜。自从小芹跟他说有孩子追求后,他一半兴奋又一半担心。她妈妈不在了,他一个老男人和女儿沟通总是不太方便,更何况他平素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不时发作的腹部疼痛,更是让他没有充足的精力来管理女儿。
“爸,别煮了,我不饿。和你说多少次了,晚了就自己先休息,不用等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会自己注意安全。吃药了吗?”
“没事,这些药不管怎么吃都没有用,我一时也死不了那么快。”
“爸,还是听我话,去医院认真检查一下吧,你都是自己凭感觉去药店买,那些药店的只管推销,你真正得的是什么病,他们根本不知道。难道一直不好。”
“你应该知道去医院一次得花多少钱,没有医保报销,你那点工资有多少?我外出打零工的钱也只够勉强买菜,你妈妈以前生病时欠的债还未还完呢。”
“到病情重了才去看,到时会更多,去看医生一次吧,爸,有好身体才有力气去还债,你身体不好,我在店里工作也不省心。”
“这以后再说吧,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早起去上班。”
说罢,他不想与小芹继续纠缠他的身体,顾自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沿,黄东拿起床边小桌上的相框,相框上是妻子龙玲的照片,那是他们来到广州后半年拍的。人在相框上,天凉浸晚空。屋内有说不出的孤寂,铅似的向他压过来。他用手揉一揉额头,向后捋一下头发。叹了口气熄灯上床,但难以入眠。
夜,寂静得只有遥远闪烁的灯火。
往事又一幕一幕的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走回来,伴随着黄东眼角渗出的滚热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