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池并未回答我,因为门口传来多桐的催促:“大王,时间不早了。”
与阎国大王的棋艺切磋快到时间了,若再不去恐怕不合礼数,此时我愿意先放下这些无关紧要的质问,先稳住眼前局势再说。
“今日对弈,若我上场肯定穿帮,我要你帮我。”现在我没时间跟他废话,我跳过一些环节,直接将问题抛出来。
柳池沉下脸:“为何不早说?”
早说晚说有区别吗?我不解的望着他。
仿佛看出我心事一般,柳池道:“早说的话,我便可以易容成夏衍的模样进宫,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你装成我的样子就算了,还想再装成夏衍的样子……特么易容易上瘾了吧。
“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进宫,这些问题回来再说!”
不等他开口,我果断的打开门,吩咐道:“走吧。”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柳池脸上的冷色褪去,立刻洋溢出微笑,一蹦一跳的跟在我身后。
多桐见状,不解道:“大王,也要带皇后一起去吗?”
“今日下雨,皇后在这里烦闷,带她去解解闷。”
我走在前面,望着连天的雨幕,心里开始泛着一丝欣慰。
夏衍,你再等等我,待处理好这些事,我便去接你。
阎国大王已经在等我了。
因天气阴沉,宫内的灯盏都点起来了,大殿异常的光彩夺目,见我到来,阎国大王笑呵呵的从软塌上站起来。
我定睛一看,原来这就是阎啸卿的父亲。
虽然从轮廓上判断,这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可如今除了脸上呈现出一种看起来很奇怪的红润之外,其余的都跟年过花甲的老者没有半分区别。花白的头发被金冠扣住,眼角因皮肤松弛而耷拉着,仔细看还能看见皮肤上的老人斑。
“阎王,寡人迟到了,还未海涵啊。”我客气的朝他拱手。
阎王也算是只老狐狸了,看见我的时候,眯起眼笑嘻嘻的:“夏王何出此言,来来来,棋盘都已经摆好了,听闻夏王用兵如神,这棋艺想必也是超群的。”
想不到一代帝王,拍马屁的功夫也如此精湛,我抬手道:“阎王过奖,寡人怎么说也是晚辈。”
到了软塌面前,一尊白玉棋盘摆放在矮桌上,左右两边是黑白棋子盅。
阎王扫了一眼我身后的柳池:“这位想必便是皇后娘娘了。”
柳池上前欠身:“见过阎王。”
阎王素来爱美女,见到姿色平平的柳池只客气的点点头,目光便彻底从他身上移开了,不晓得是否在纳闷,堂堂夏国大王怎会看上这种地摊货。
来的路上已经跟柳池商量好了,他站在我身后看,待需要我放棋子的时候,他便将水滴射在棋盘上,我只需摁在那个地方就好了。
我怕被看出端倪来,柳池安抚道,阎国大王武功奇差,根本看不出来。
当时我就放心的一塌糊涂。
但意外总是来的这么突然,当我跟柳池准备开始唱双簧的时候,却进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华丽的宝蓝色镶嵌金边的袍子服帖在他身上,胸口盘踞着两条打闹嬉戏的金龙,立领盘扣皆是一颗一颗拇指大的蓝宝石,搭配上这张妖孽般俊美的脸孔,连柳池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不是阎昔瞳又会是谁?
的确,不管是谁,第一次见到阎昔瞳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男人混合了世间所有的妖冶词语,一举一动都透着杀戮之气,可同时又带了些顽童般的邪佞。
阎昔瞳面如冷霜,养尊处优惯了,似乎不晓得该怎么下跪行礼,见到阎国大王,也只是象征性的拱拱手:“父王。”
轮到我的时候连看都不看,抬起下颚,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傲然道:“见过夏王。”
柳池不动声色的拉扯了下我的衣袖,我一惊,柳池的意思是情况有变,伺机而行。
作为阎国最受宠爱的王爷,阎昔瞳占尽了所有优越,如此傲慢无礼,阎王却没有责骂一句,只是嗔了一下:“昔儿,还有没有规矩了。”
阎王虽然不是个正人君子,可他却是一个好父亲,连我父亲都无法做到这样宠爱我,在客人面前放肆,而且这个客人又是一国之主。
我扬起一道貌似比较大度的微笑:“早听闻昔王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阎王呵呵笑起来,目光停驻在阎昔瞳身上,不难看出阎王对阎昔瞳的喜爱:“夏王切莫在夸赞了,这孩子被孤从小宠坏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来,昔儿,等下孤要跟夏王下盘棋,你在一旁看看。”
我一惊,什么?阎昔瞳在一旁看?那我肯定要穿帮啊!完了完了,不晓得现在口吐白沫,装作旧疾复发能不能躲过去。
“夏王不舒服吗?”阎昔瞳虽然在询问我,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一股与生俱来的杀气,仿佛要将我碎尸万段似的,确切的说他并非针对我,而是夏衍。
我就不明白了,阎昔瞳怎么见谁都这副想杀光人全家的死样子呢?
“多谢昔王关切,寡人无碍。”迫于身份,我只能用冷淡的不能再冷淡的语气回复道。
阎国大王阎烈用笑声掩盖了尴尬,招手道:“昔儿,你站在这陪着父王。”
“父王,儿臣还有事,不能陪父王太久。”
那还不快点走,我在心里大声的呐喊起来。
阎烈皱了皱眉头:“什么事那么要紧呢?”
“父王,儿臣……”阎昔瞳忽然迫切的抬起眸子望着阎烈,可随后又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没事了。”
棋盘已经摆好,阎烈捏起一颗棋子放在正中央的位置,我不敢怠慢,连忙思索着该怎么走,身旁的阎昔瞳根本没有全神贯注的看,这不由的令柳池跟我同时松口气。
柳池端着茶水,坐在一旁,手指轻轻在杯子边上一划,紧跟着手指轻巧的弹出一粒水珠,还好我有些武功的底子,清楚的看见水滴落下的位置,连忙用棋子按上去掩饰。
一来一回走了十几步,阎烈渐渐显露出纠结的神色。
此时阎昔瞳却忽然抬头:“父王,儿臣想恳求您一件事。”
阎烈正被棋局困扰,乍听见儿子有事相求竟停下思索,转头看着他:“哦?什么事?”
阎昔瞳立在一旁,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气:“儿臣……儿臣看上一个女子,想纳为妃子。”
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阎昔瞳的耳根竟然红了,此番情景毕生难见。
我放下棋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阎烈再也掩饰不住喜悦,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皇儿你终于开窍了,本来你母后还发愁这事,快告诉父王,你心仪的女子究竟是谁家的姑娘,父王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想当初父亲听说要把我送去和亲的时候,当时表情就如同辛辛苦苦种的好白菜即将被猪拱了。
而阎烈的表情却恰恰相反——辛辛苦苦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
阎昔瞳似乎顾及着我与柳池这两个外人在场,不好意思说,不过我也很好奇,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就是左丞相家的小姐吗。
左拳落入右掌,我一提气准备助阎昔瞳一臂之力,微笑着对阎烈道:“莫不是昔王钟情哪个权贵家的女子,所以不敢开口说呢?”
阎烈一听,立刻大笑道:“不管哪家的女子,只要昔儿喜欢,即便那女子是青楼楚馆出身,孤也不会反对,说吧,昔儿,你究竟看上的人是谁。”
我不禁羡慕起来,阎昔瞳竟然有这等好运气,拥有选择心爱之人的权利。
“我……我想娶一个……”
“哦,我知道了,昔王莫不是想娶左丞相的女儿吧。”柳池忽然截住了阎昔瞳的话。
这时,我看见阎昔瞳脸上的羞涩瞬间变为呆滞,然后又在很快的时间内转为深深的绝望。
阎烈没有发现阎昔瞳的异样,因为他被这个答案深深震撼到了。
“昔儿,可是当真的?”缓过神来的阎烈满脸震撼的望着他。
阎昔瞳忽然变成傻啦吧唧的样子,半天都没有搭话。
我连忙道:“瞧昔王都高兴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面对阎烈狐疑的目光,阎昔瞳最终的选择在我们的意料之内,他出乎意料的双膝跪地,摆出一副臣服的姿态,可我却觉得,他好像是用这个姿势掩饰着什么。
“儿臣的确……的确钟情左丞相的女儿倪云,但因几位哥哥也同样青睐于她,儿臣日夜承受相思煎熬,今日迫不得已才向父王请求旨意,恳求父王将倪云赐给儿臣做……妃子。”
最后两个字我居然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阎烈愣了许久,干巴巴问道:“昔儿,你可是当真的?”
“儿臣自然是当真了。”
“哈哈哈,真是双喜临门,行,既然你开口了,那父王就替你做主了,可是左丞相是孤的股肱之臣,光有父王的赐婚还不成,倪云是左丞相的掌上明珠,若是她愿意,父王立刻替你们筹办婚礼。”
阎昔瞳继续保持匍匐的姿态,一字一句道:“倪云已经跟儿臣有了夫妻之实。”
我靠,这厮煮饭速度也忒快了吧。
望着已经拱完白菜的阎昔瞳,阎烈表情尴尬,可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不光对着阎昔瞳笑,还对着我笑,他的手指着阎昔瞳的脑袋:“夏王你看看这小子,跟孤当年一模一样……”
难不成阎国流行先让猪把白菜拱了,然后再买回家?
我礼貌性的赔笑:“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好,孤便成全你今日所求,来人!”阎烈高兴的站了起来,门外的小太监一溜小跑的进来:“大王……奴才在。”
“擢礼部立刻拟一道圣旨,找右丞相做赐婚使亲自将这道恩旨送到左丞相府邸。”
太监连忙跪下:“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昔王终于纳妃了。”
“哈哈哈,去恭喜昔王。”
太监连忙跪着爬到阎昔瞳面前谄媚道:“恭喜昔王,贺喜昔王。”
因为我离阎昔瞳比较近,他一直匍匐在地上,看不见他的脸,我却清楚听见他冷冰冰的吐出一个字:“滚。”
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跪回原来的位置,不知所以的阎烈难掩喜色:“还不快去,跪在这里做什么?”
太监连忙站起来,逃命一般的夺门而去。
阎烈来到阎昔瞳面前:“傻孩子,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儿臣谢父王恩典。”
阎昔瞳快速从地上站起来,低垂着头颅:“儿臣府邸还些事情没有处理,儿臣先行告退了!”
得了这么大的喜事,阎烈高兴的忘乎所以,也不再追究什么,挥挥手:“快回去快回去,今晚就跟你母后商议你的婚事。”
“谢父王。”
阎昔瞳如一阵骤风般离去了,阎昔瞳得偿所愿,我也不由的为他感到开心,可是当我的目光触及到刚刚阎昔瞳跪的位置时,却看见两滴被灯火反射的几乎刺眼的水渍。
我怔了怔,用不用高兴成这个样子?都哭了!
可惜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滴泪究竟承载了阎昔瞳多少痛楚。还一度理解成,这是他喜极而泣的结果。
不出意料的,这一场对弈我赢得盆满钵满,阎烈输到姥姥家了,柳池在旁笑道:“阎王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下棋上面,恐怕一直都在盘算着昔王婚礼的事了。”
阎王也跟着笑起来,眼底的浑浊变得清澈起来,父爱的缘故,让这个看起来猥琐的迟暮老人变得多了些亲切:“皇后说的没错,孤刚刚一直都在想呢。”
我将棋子丢在棋盘上:“依寡人看,不如来个双喜临门,让昔王与阎世子在同一天成亲。”
阎烈一拍大腿:“夏王,孤正有此意,哈哈哈,居然与孤想到一块了。”
跟阎烈来了一场兄弟相见恨晚的戏码之后,我带着柳池回到下榻的别馆。
谴走了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我扭脸道:“说说吧。”
“说什么?”柳池一脸茫然。
我收紧下颚的肌肉:“你跟裴垣究竟在搞什么?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作为巫族的公主,两个手下背着我干了这么多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你觉得这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