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城的夏天像个大火炉,对孕妇来说非常难熬。
下午的太阳特别毒,绣球的叶子都耷拉着,要等晚上太阳下山,才又支棱起来。外面一丝风都没有,外面大杨树的叶子一动不动。大黄狗趴在树荫里,吧嗒吧嗒吐着舌头。
王林躺在床上,热得受不了。怀孕了,特别爱出汗,一天洗几次澡。
今天又湿又闷,她觉得浑身湿乎乎的,身体里的汗都排不出来。
田世文在屋顶上放了一个破汽油桶,下面打上眼,安了一根胶片管子,做了一个简单的淋浴。早上往油桶里面灌上井水,下午两三点水就晒的烫人,晚上水温降低了,洗澡正好。
王林解开胶皮管子头上的绳子,水流出来,稍微有点烫手,她先洗了头发,又冲了个澡。换了一件自己缝的棉布裙子,直上直下,宽大的像个麻袋一样。
已经四个月了,能看出来显怀了。肚子和腰硬梆梆的,有点胀胀的,再也不复之前的柔软了。
脱下来的衣服,沾满了汗水,泡在水里,顺手揉出来。拧干了,刚要搭在晾衣绳上,胡玉凤马上喊她,“哎,可不敢,万一抬手抻着腰了,我来我来。”
胡玉凤麻利的把衣服晒上,嘴里还劝着,“以后你的衣服放在那里,我给你洗。第一胎可不是玩的,得注意。”
“我自己能行,一把水的事。”王林能自己做的小事,就不想麻烦别人。田世文也说留着衣服,晚上等他回家再洗,可她还是喜欢自力更生。
头发半干了,披散着糊着脖子难受,王林在脑后挽了几下,用一根筷子别住。又去菜地,摘了两根嫩黄瓜,顶花带刺的,也不洗,在衣服上擦擦就咔咔吃了。
田世文下班的时候,就看见媳妇穿了一件麻袋,头发弄得像个姑子,正叉着腰啃黄瓜,不觉心里郁闷,在城里那个穿着裙子媚惑他的女人,去哪里啦?
“喏,你尝尝,这黄瓜可好吃了。”半根黄瓜捅进他嘴里。“好吃吗?”田世文没尝出哪里特别,看着媳妇亮晶晶的眼睛,配合的点头,“好吃,再摘几支,一会儿拌猪耳朵吃。”
田世文要上班,不一定什么时间回家,又不舍得媳妇大热天做饭,就让胡玉凤帮着做饭,她跟着一起吃完了,再回去租的小院。以前被抓的副书记李玉堂,天天在她家请客喝酒,锻炼的她炒菜的水平不错。
下午,胡玉凤早就和了面,等面醒好了,要蒸馍馍,一大半是掺了玉米面的,一小半纯白面的。
硬面馍馍软面汤,蒸馒头的面和的硬了才好吃。胡玉凤正要圈面,杜金彪赶忙洗手抢过去献殷勤,“打到的媳妇,揉倒的面。我劲大圈的面光溜,蒸出馍馍好吃。”胡玉凤听了愣住,王林也觉得他这句话说的不如不说。以后最好光动手,别动嘴!
面圈好了,又分成小剂子,一个一个揉成馒头,再醒二十分钟。
大锅里倒上水,放上篦子,铺上玉米皮,把醒好了馒头放进去,盖上锅盖。点火,水开再蒸三十分钟,馒头就熟了。
杜金彪抢着烧火,让胡玉凤出去凉快凉快。俗话说,高粱地头,饭屋门口,是天底下最凉快的地方!因为高粱地里面,和炉灶跟前,都又闷又热,出来了风一吹,就觉得特别凉快。
胡玉凤去做菜,切了一大盆黄瓜,先用盐杀杀水,过二十分钟把水逼出来,再放酱油醋,捣烂的蒜泥,泼上花椒油,搅拌均匀,再切上田世文买的二斤猪头肉,就是很不错的一顿饭。
杜家四口人和胡玉凤娘俩在院子里吃饭,田世文端了一盘菜和几个白馒头,进屋和媳妇一起吃。外面一到晚上,蚊子能吃人,王林穿着麻袋装,露着胳膊大腿,招蚊子。
王林吃了半个馒头一碗稀饭,就放下筷子。“该走的没走,不该来的反而来了。胡玉凤没走,你俩兄弟也常住沙家浜了。亲兄弟,明算账,他们吃饭的钱,你自己负责啊!”
田世文把剩下的馍馍和菜都吃完了。“媳妇,你不是在泺口那边买了店面,要开点心铺子吗?让金彪金良去看铺子咋样?”
“他俩卖东西,能行吗?杜金彪不得和顾客打起来啊!我看胡玉凤都比他俩强。”和气生财,卖东西要嘴好,会说话,杜金彪脾气太暴躁,杜金良就像锯嘴的葫芦,都不适合做销售。
“胡玉凤走了,谁给你做饭啊?让俺娘来呀?”王林一想婆婆插在面条汤里的黑手指头,还是婉拒了他的提议。
“好吧,先把店面收拾一下,让他兄弟俩试试吗。”
晚上,下起了大暴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把门口的杨树都刮倒了。
停电了,田世文摸出蜡烛点上,俩人靠着床头说话。漫无目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东一句,西一句。
难得下雨凉快,田世文伸出一只胳膊,王林靠在他肩膀上,她老毛病又犯了,一边闲聊一边手指乱点乱画。田世文洗完澡,只穿了一条长到膝盖上的半截裤子,光着膀子。
随着她手指这边点点,那边画画,他有点受不住,身体慢慢起了变化。他揽着她的那只手,半弯起来,捏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摸了摸。
“媳妇,你肚子确实大了,硬梆梆的像个大西瓜。”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女人想到自己腰变粗了,肚子大了,一天天变丑了,就烦躁起来,推开他,翻身朝里。
田世文跟过去,两手搂紧,嘴唇亲她的脖子和耳朵,“媳妇,你还漂亮着呐,比以前更漂亮。”两只手滑到她胸前,握了握,嗯,又大了一圈。
孕妇分泌的雌激素多,本身就比平时敏感,耳朵脖子是她最怕的地方,男人的嘴唇和舌头,一会儿亲,一会儿啃,她痒痒的不行。
田世文看她没有拒绝,就把她翻过来,面对着他,亲上她的小嘴。
从诊出怀孕,俩人都没敢亲热过。他先开头只想轻轻的吻她的嘴唇,感激她生儿育女,心疼她怀孕辛苦。想分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吸了一下,舌头顶开她的牙齿,感觉到她的回应,马上心领神会,加深了这个吻,又深又长,抢走她的口水和空气,咕咚咽了下去。直到她快窒息了,呜呜着挣扎了,才放开她。
两个人额头对着额头,鼻子顶着鼻子,“媳妇,医生说三个月以后,就可以了…”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去感受自己有多想她。
她觉得手上很热,湿乎乎的,尺寸也和以前好像不一样,难道这几个月,又长大了吗?
“媳妇,是不是梆梆硬的,我难受死了…”手脚护住她,让她翻身趴上去。“你来…”
借着昏暗的烛光和闪电,他清楚的看见,那两个确实又大了一圈,让他怎么也亲不够。
不管外面雨疏风骤还是绿肥红瘦,屋里素了几个月的两个人,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罢了,王林又想起厨房里看见的两个人。“哎,杜金彪是来真的吗?你亲爹咋说呢?”
田世文觉得,主动权不在杜家这边,“他们能有啥意见,杜金彪那样的,有女人愿意嫁他,他们肯定愿意。关键是胡玉凤能看上杜金彪吗?”
良辰美景,难得下雨凉快,媳妇总想着别人,田世文心里郁闷。“媳妇,你能不能关心关心我啊?”
不是已经关心完了吗?刚才在干啥呢?
田世文大忽悠上线了,又去亲她的小手,“媳妇,你下午睡觉了,现在不困吧?再帮帮我吧?”不敢用他的好腰,怕伤着肚子里的宝宝,只能麻烦媳妇动手。
“不行,我饿了,没劲…”孕妇突然想吃汤鲜味美的馄饨,酥的掉渣油旋,皮焦肉嫩的烤鸭,鲜掉眉毛的鲅鱼饺子……王林扒拉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点了十几样,越说越想吃,馋的哭唧唧的。
黑天半夜,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到哪里去给她弄吃的啊?最后,翻出一盒曲奇饼干吃了,田世文又保证天一亮就去买,她才郁闷的睡着了。
田世文哪里还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只盼着媳妇别再大半夜闹幺蛾子,就谢天谢地了。
第二天就找杜金彪父子商量,杜金彪和胡玉凤的事。杜金彪见了胡玉凤,就觉得她哪里都好,脸是脸胸是胸,腰是腰腚是腚,走路也好看,说话也好听,笑起来吸人,板着脸也勾人。和她比起来,老爹托人介绍的那个五大三粗的老闺女,简直就是个碌碡碾子。
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想娶胡玉凤,但又怕人家觉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高攀不起。
杜老头也寻思了很久了,谁不想找个和儿子年龄匹配的姑娘,但是人才好长的漂亮的女孩,人家瞧不上他,长的差的杜金彪还看不上人家,再说,家里也掏不出那老些彩礼啊!
胡玉凤虽然年纪大,但会做饭能操持家,能管住杜金彪这个犟驴,能说会道,也能顶起他们这个破烂家。
杜父吐出一口烟下了决心,“人家不嫌他就行,咋的也比他打一辈子光棍强。”
田世文说,“既然都不反对,就找媒人问问。”
杜金彪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让弟妹给问问吧?”
“她太年轻,啥也不懂。”田世文让杜父去找张志和的媳妇去问,正好她家和胡玉凤租住的小院,离着很近。
胡玉凤早从杜金彪总是在她后面打转,就知道他的心思。她也考虑过了,桃花峪村是回不去了,跟了杜金彪,和田世文王林就算是亲戚了,他们就不会赶她走了,娘俩在厂里干活,合起来一个月最少五六十,比城里有工作的人,混的还多。
并且杜家男人多,以后不怕别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她也不怕杜金彪能翻出水花,她自有手段让他言听计从,杜父肯定也得压着他不让闯祸,以免给田世文惹事生非。
两家人一拍即合,准备两好合一好。大儿子结婚,杜父当然非常重视,请了媒人,想在年底粮食分下来以后,选个好日子,正经办酒席娶儿媳妇。
杜金彪怎么能等到几个月之后,就跑去和胡玉凤商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胡玉凤竟然答应,不要大操大办,只要彩礼钱到位了,马上领证,不用办酒席也行。
一大早,胡玉凤亲自过来和杜父商量,杜金彪跟在后面,看着女人在前面一扭一扭的,眼光看着那小腰,想着昨天晚上,他手指还软乎乎的,咧嘴笑的和傻子一样。
王林看着杜金彪那样子,给田世文个眼色,看,生米煮成熟饭了,成了!
胡玉凤落落大方,一点不觉得自己出面和未来的公爹直接谈结婚的细节有什么不妥,张口要了两百块钱彩礼,一块女士手表,两身四季衣服。摆酒不摆酒无所谓,她家就一个女儿,杜家想摆就摆。
王林不由得佩服胡玉凤,要钱要手表,都是能随身带着的,将来她可以脚底抹油,随时跑路。
她不提盖房子,买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大件,一是杜家也买不起,二是跑的时候不好变成钱。
杜金彪肯定一切听她的,帮着劝,“爹,玉凤不舍得咱家多花钱,不用摆酒席,不用修房子,能省下好几百多块钱呢!”
杜父瞧着傻儿子,气得胸口疼,又不能当着新媳妇的面骂他,新媳妇没说修房子,难道自家人就不修了?过年回家他两口子还和金良挤在一起?
田世文也跟着劝亲爹,“摆不摆酒无所谓,等过年闲下来,摆酒席也不晚。只要领了结婚证,政府就承认俩人是夫妻了。”
杜金彪还要梗着脖子犟嘴说不用,田世文瞪他一眼,他想想不说了。
胡玉凤考虑了一会儿,“行,你们给了我彩礼,就去领证。”
老头出去求爷爷告奶奶,跟亲戚借够了彩礼钱,田世文偷偷给了杜金彪一块女士手表。
杜金彪怀揣巨款,带着胡玉凤坐车去洪楼,领结婚证。
济城市历城县,几百年前,就是县城,府城,省城在一起的。
王林念念不忘想吃的烤鸭油旋,只有城里才有,也要一起去济城。
田世文去上班了,杜父不放心又拦不住,只能让杜金兰也跟着。
四个人先去了县机关的民政部门,拿出大队开的结婚介绍信,填了个表,过了半个小时,工作人员拿过来一张奖状似的纸,上面手写着,杜金彪胡玉凤,自愿结婚。盖上公章,递给他俩,“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合法夫妻了,以后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杜金彪和胡玉凤连忙两手接过来,点头说是是是。胡玉凤从提兜里抓出一把糖,分给大家。
王林自己结婚的时候,田世文并没有带她一起去领结婚证,不知道他自己怎么弄的。好奇的拿过来人家的结婚证,仔细的看看。
那个年代很多工作都不严谨,很多人代办的,还有很多人年龄不够,就冒用别人的名字结婚。
大部分农村人结婚不在乎有没有领证,摆了酒席,请了亲戚,拜了天地,就是夫妻了。
田世文心眼子多的像筛子,知道胡玉凤不一定踏实跟着杜金彪,如果只摆酒不领证,万一女人拿着钱跑了,再嫁一个男人,杜金彪哭都找不到庙门。
当初田世文和自己结婚,也是急急忙忙,是怕他父母回来阻止,还是也想用结婚证拴住她呢?
胡玉凤拉着王林和金兰一起去供销社买衣服买布料。杜金彪拉开黑提包,拿出一沓子钱和布票。“这些你拿着,想买啥买啥,我在门口等你们。”
王林看着最少五六十块钱,“你最近发财了呀?”杜金彪嘿嘿笑笑,不回答,金兰也脸红的搓手指头。
胡玉凤选了一块深锈红一块水红的布料,王林觉得水红太娇嫩了,不适合她的年纪。
胡玉凤还给金兰买了一件,又问王林,“妹妹,你想要啥样的啊?”王林摇手,“我不会做衣服,不买布料。”
“我会,你选一块布,告诉我你想做成啥样的,一准给你做出来。”胡玉凤热情的推她到布料柜台上。
王林看了一圈,问营业员,“有又软又吸汗透气的棉布吗?我想做一件裙子。”
营业员拿来几种洗棉布,“这都是新到的,做连衣裙,做衬衣都挺好。”
王林自己买了一块白底印着红樱桃的,一块天蓝色印着星星的,又去小院,翻出陈美玲寄来的服装杂志,找了一件简单大方的裹身裙款式,指给胡玉凤看。
“我要做一件类似的裙子,适合孕妇穿的,又方便又好看,肚子再大一些也能穿。”那时候没有专门的孕妇装,大家平时衣服都穿的肥大,孕妇营养跟不上,肚子也普遍不大。
胡玉凤这辈子第一次坐车,第一次进城,逛了城里的供销社,就觉得开眼了,又看到市中心的人,吃穿住行,和自己全然不同,她以为在白谷堆厂里这几个月,能吃饱能赚钱,远离桃花峪村的臭男人,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了。
原来城里人的日子才是好日子,怪不得人人削尖了脑袋想变成城里人。
胡玉凤对杜金彪开始没有多少真心,只不过想拿他当跳板,骑驴找马,给他吃点甜头,换些钱财,为自己闺女攒嫁妆钱。她在小院看了一圈,又想起田世文给杜金彪的手表,暗下决心,要好好抓住杜金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