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是过年之后,最大的节日。
五月按地支来说,人们称作“午月”,古人又习惯把五月的前几天分别以“端”来称呼。“端”的意思和“初”相同,“五”字又与“午”相通,因此,农历的五月初午就成了端午节。
齐东地区端午节出嫁的女儿不能回娘家,有的人家,就用新麦子磨面,蒸了大馍馍,让兄弟去看望出嫁的姐妹。
本地风俗出嫁的女儿不能吃娘家粽子,不能在娘家过端午节,就提前回家送节礼。
城市结婚的女人回娘家,为了面子好看,肯定不能只拿粽子,礼品要选上档次的,中档的点心最受欢迎。
农村地区送礼讲究多,价格低的蜜三刀,江米条销量大增。
王林在厂里待了一个多小时,跟宝生讨论了生产计划。除了平时生产的点心,端午节要生产五毒饼。不只五毒饼,绿豆糕,栗子糕,鲜花饼都得多做一些。
五毒饼是汉族节日端午节特色食品,其实就是玫瑰饼,只不过用刻有蝎子、蛤蟆、壁虎、蜈蚣、蛇“五毒”形象的印子,盖在酥皮儿上罢了,有枣泥、绿豆蓉、黑芝麻、五仁各种馅的。
原材料早就采购入库了,接下来要加班赶工。俩人决定从去年冬天的临时工里,找二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回来。
离着麦收还有二十多天,庄稼地里没多少活,她们和村里队里请假也容易。等需要收麦的时候,货品也备好了。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王林让大爷进来喝茶,又拿了一包江米条一包蜜三刀给他,说拿回去给大娘尝尝。以后还要经常坐车回来,得处好关系。
在供销社买了肉,菜,收拾了过年剩下的腊肉香肠,拿了几件衣服,几本书,坐上马车走了。
“姐,你走了,俺俩咋办?”王涛和柱子在后面喊,姐姐姐夫不在,都是一帮外人。
柱子在厂里帮着干了几天活,也不能白干。王林一人给他俩二十块钱,“你俩先回奶奶家里吧?我不知道在那边住多久呢?”
待了一天,王涛又来了黄路泉村找姐姐,“咱奶说,五月节之前要看闺女,让我来看你。”后面跟着傻柱子。
确实有这个风俗,可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呢!老婆子就是懒得给孙子做饭,一个饮食习惯不一样,二老人和年轻人格格不入,又怕孙子出事了,没法和儿子交代,就打发他来找孙女。
王涛是个懂事的,提前问了柱子他妈,五月端午看闺女需要带啥。一般带粽子,点心,瓜果。现在还太早,没有卖粽子,瓜果的,王涛买了一块肉,两条鱼,两瓶酒,两包点心,送到王林公婆那边。
田得力两口子一看儿媳妇娘家那么早就派兄弟来看望,客气得留下两个小伙子吃饭。撕吧了半天,王林让公公每样留下一样,肉切下一半。
公公给两条鱼都给王林送回来。“俺俩不会做鱼,你们做着吃吧!”
王林做了一锅麻辣鱼,特意按照自己的口味放的佐料,出锅撒了蒜蓉花椒辣椒,热油一浇,又麻又辣又香,小味一下就上来了。
又贴了一锅二合面饼子,又宣又软,底下嘎扎烤的金黄, 看着就有食欲。
听说晚上有好菜,陈清明肯定不请自来。田世文又去叫了马致远一起过来。
男人们吃的嘴巴嘶嘶哈哈,还喝白酒,两种辣一刺激,个个满头大汗。
王林满心期待,吃了一口,就差点哕出来,鱼的味道有点奇怪,难道鱼死的时间长了,不新鲜了吗?只吃了半个饼子,配着洋葱萝卜条拌的小咸菜。
田世文见她吃的少,就以为她胃不舒服。她最近和去年晕倒那阵子差不多,蔫蔫的不想吃饭,没精神没力气,“哪天去找大夫看看吧?”王林翻身朝里,“没事儿,可能快来那个了,过几天就好了。”
田世文伸手又把她搂回来,“媳妇,前两天我那么勤快,还没有种上吗?你说是种子的事,还是地的事?还是牛出力少了呀?要不咱今黑夜再努力一把?”
“去一边吧,我困的不行了。”被无情拒绝。他以为两个小舅子住家里,媳妇放不开。
第二天早上,确实有点见红,但颜色很淡,一天多就没有了。
王涛留下来,天天替王林出工去工地干活,一个小伙子换一个女人,谁也说不出什么。
王林就天天跟着马车上午回食品厂待半天。
早早的准备了各种点心,五毒饼,烟酒,让王峰哥捎回去给大爷大娘,又拿了一些点心让大哥拿去送礼。
王林和王涛一起去给爷爷奶奶,姥娘姥爷送节礼。
先去了杜张村姥娘家。世英结婚之后,一直没去食品厂上班,俩人一起去姥娘。
妗子看她俩进来,“正好,你姥娘现在醒着呢!”伏在姥娘耳朵上说,“你孙媳妇和外甥女来看你了。”
老太太睁开眼,“王林回来了,王林回来了…”
“还认得你呢!”二妗子笑着跟王林说。
可王林觉得老太太一直没看她,而是盯着世英的肚子,“王林回来了…”
她心里一抖,赶紧出来,和大舅说话,“俺姥娘咋样啊?”“哎,大夫说就这几天的事了,让好好准备着。”
王林觉得自从上次见面,老太太就很厌恶她,也没有留下吃饭,放下东西就走了。
西河村的老头老太太,见到孙子孙女依旧不亲不热。
王林去了柱子家,竟意外碰见了王云,她身边是吴军,也来给爷爷奶奶叔叔婶子送节礼的。
“你什么情况?要和他结婚吗?”
王云拉着王林去了里屋。当时他们熟悉的几个人,石芳菲当了记者,江潮去当兵了,刘晓霞早就回到父母身边,只有他们三个人还留在这里。
“吴军也要去发电厂上班了,我们离得近,经常见面,他一直追求我。我白天上课,晚上放学了,整个学校就几个人,特别孤独,我就同意了。”
王林拍拍她,表示理解。漫漫长夜,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希望,真的会在孤独里绝望。
“告诉你父母了吗?你爸爸怎么说?”
想到爸爸的反应,王云低下头,“他说尊重我的选择,但是他好像不太高兴!”
王庆山一直没有接王云回去,一是她当了老师,另外可能有其他方面的考虑。
王林想到最迟今年冬天就可以高考,王云也许能有更多的选择。“你先别急着结婚,过年的时候回家,和你爸爸妈妈好好说说,问问他们有什么打算。他们那么疼你,肯定早已经想好了办法。”
等着王云也走了,这帮人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不过,她本来就是一个人,随便在哪里都一样。
在哪里都要重新适应,靠自己才能过上好日子。靠别人,总归不牢靠也不长久。
不管最后结婚不结婚,王庆来家还是拿吴军当未来的侄女婿招待,摆了一大桌子酒菜,让王林王涛陪着一起吃饭。
庆来婶子拉王林出去说话,“王林,柱子回来说你炸的小鲫鱼好吃,我让你叔网了一些,炸酥了拿去大煤矿上卖,那些工人真的舍得花钱,我赚了好几十了。你再教我几样。”
煤矿工人有钱工作又累,喜欢下班喝点酒解解乏。王林跟她说了,“咱山上有兔子,你让柱子和庆来叔抓了来,先炸再炒,弄得麻麻辣辣的,他们肯定喜欢。我给你写下来怎么做。”
庆来婶子又让她尝尝她炸的小鱼,王林放进嘴里,就吐了出来。庆来婶子惊讶的问,“呀,这是咋了?是不是有了?”
“不是,我胃不好,老是冒酸水。前几天刚来了那啥,不可能怀孕了。”
庆来婶子盯着她左看右看,“我觉得不对劲,今天你吃饭也和小家雀一样。光吃凉菜不吃肉菜。”
吃完饭,一帮年轻人出去转悠。庆来婶子让柱子和王涛,去摘了一筐桑葚,还有半筐黄杏。
柱子咕咕叽叽,“娘,咱家这杏酸的不行,你让摘这些干啥?”
“酸啥酸,拿给你林子姐尝尝。”王林尝了一个,真的不酸啊。庆来婶子笑的很奇怪,“爱吃都拿回去,王涛,再去给你姐姐摘一些。”
王涛带着两筐水果,又送姐姐回了黄路泉村。
王林一手举着桑葚,一手举着杏,趾高气昂的从田世文面前过去。哼,不靠你,我也实现水果自由了。
田世文尝了一个杏,酸的咧嘴,问王涛,“从哪弄得,这么酸,能吃吗?”
王涛也很纳闷,“我姐姐说不酸,她爱吃。”
过了芒种,快到端午节了,麦子就一天天黄了。大家回生产队收麦子,养殖场工地也冷清下来了。
各村各户都是全民动员,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八九岁的孩子,只要是能干动活的人都要下地抢收麦子。
学生老师都放麦假,城里上班的也都回老家帮着割麦子。
那时候割麦没有自动收割机,从收割小麦到贮藏,最少需要两周的时间。
一提起割麦子,那是人人胆怯又头疼的事。山地里,无论有多少亩小麦全部靠人工收割,一到“三夏”所有农户都发愁。
更叫人头疼的是,一到麦收老天爷就捣乱,三天两头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一个麦季把人们搞得焦头烂额,不少人为了收麦都累病了。
再累也得干,不然的话大雨淋了麦子,三天就发黑,四天麦穗就发芽,一年的口粮全部泡汤。因此大家没黑没白地泡在地里抢收小麦,争取早点颗粒归仓。
大队长吸取秋收的经验,还是分组,几家一起,把地块按照大小分下去。田得力田得水田得肥几家分到了一起。
早晨,所有人早早起床拿上镰刀,水壶,向东坡走去。王涛也和姐姐一起去干活。今天割的几块山坡地,合起来有三四亩多。
来到地头,田世文向向王涛示范了割麦的要领,“慢慢来,注意不要让镰刀伤到腿。”大家便挥镰收割起来。
世文、世家、世和在前面,三个老兄弟居中,王涛在最后。
王林和田得肥媳妇、世玉、世勤几个女的在后面捆麦个子。割倒的麦子不能散放,必须打个腰子捆起来才行,这样便于运回去。
打腰子也需要技巧,王林只见别人打过,并没有实际操作过。她打好了腰子把麦子放到上,刚一用力使劲一刹,腰子立刻就散了。
世家媳妇过来教她,抓过一把麦穗把它们分成两股,一只手抓住麦穗部位,另一只手抓住一股麦秸围绕另一股盘了一圈,接着抓住麦穗的一只手顺势挽过来形成一个结,这样腰子就打好了。把打好的腰子铺到地上,抱过来一抱麦子放上去,然后抓起腰子两头使劲交叉拧个扣,那麦子便被结结实实捆扎起来。
太阳越升越高,王涛已被他们落到几十米远,他的右手手掌上磨起了大血泡,还咬牙坚持着。
王林让他停下镰刀休息一下,“傻弟弟,不要跟他们比,你站一会儿直直腰。咱俩人能顶别人一个就行啦!”
王林走过去,看见王涛不时摆弄右手,她拿起他的右手一看,看到了几个大血泡,心疼得不得了。
“要不你回家,看看饭做好了吗,把饭挑过来,咱们中午应该不回家吃饭了,太远了,来回耽误时间。”
王涛知道姐姐想让他休息,“我没事,人家能干,我也能干。”王林知道弟弟要强,拍拍他,“去喝点水,咱又不争当先进模范,慢慢干,一天干不完就两天。”
田世文过来看看,怕他血泡磨破发炎,说,“换一个活吧,休息一会去把麦个子码起来,这活也很重要。”
那时阴雨天特多,雨说下就下。这样捆好捆的麦子若散放在地里万一被雨淋,搞不好还不如不割好,麦捆进水会焐热发霉。
王涛点头表示答应,休息了一会便开始码麦垛。先拿过五六捆麦个子,让麦穗向上把它们站在一起,接着再拿麦捆往上摞,所有麦捆都一个方向摞。
王林也一直蹲下起来,把割倒的麦子捆起来。麦芒扎的胳臂又疼又痒,出了汗,滋啦滋啦,像在伤口上撒了辣椒面。
她觉得小肚子坠坠的,像来大姨妈之前的感觉。可是还不到时候啊,不几天之前内裤上有血,不过量很少。
因为最近肚子不舒服,她随身带着卫生纸,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换上。
中午几个老婆子来送饭,两大篮子煎饼卷大葱,咸菜,两桶稀饭汤。大家吃完了,坐在大树下面歇一会。
王林拉着王涛,找了一个平坦的大石头,让弟弟躺下,她也躺下,滚烫的石头熨的腰好舒服。
“弟弟,姐连累你了,这可能是你这一辈子最累的一天吧?”
王涛笑笑,“咱爸想让我当兵,这点苦都吃不了,能在部队混下去吗?”
“好小子,你厉害!咱爸要是听见,肯定夸你,不愧是他的种!”
王涛倒是心疼姐姐,“姐姐,没想到你之前是过这样的生活,你真不想回南都吗?那边也可以做生意,你不用吃这么多的苦。”
王林嘁一声,“你放心,在这里,我不想干,也可以不干。因为你姐夫我才来的,明年可能就不来了。”
田世文过来看他俩,“撑不住了,下午回家休息吧,我替你干了,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一生要强的王涛肯定不走,上到七十的老头,下到七岁的孩子,都在干活,王林也不好意思回家。
下午,王林的腿越来越抬不起来,头晕眼花,站起来,眼前一黑,世玉赶紧过来扶她,“嫂子,嫂子,你怎么流血了?是来事了吗?”王林一头栽下去。
田世文赶紧找马车,拉着王林去找大夫。
剩下的人,继续干活。几块山地割完了,又装上地排车,拉到生产队场院里。
上了年纪的妇女们围着刷麦秸,把麦穗铡下来,麦秸爽的整整齐齐,留着以后有大用。那时候个人家盖新屋,修漏雨的屋子用瓦的很少,都要用麦秸。
铡下来的麦穗摊开晒了一天,骡子老牛拉着大石碌碡转着圈的轧场。
几个有经验的老头,趁着傍黑天有风,抓紧扬场。把轧好的麦子,一个人在前面,把混着麦芒秕子麦糠的麦子迎风抛向空中,一个人在后面马上用木锨铲起一锨,给他倒进簸箕里,天上的麦子落在地上,麦粒和麦芒麦糠分成两陇,泾渭分明。
女人们把扬好的麦子装起来,再晒一两天就能交公粮了。
世凤和世杰帮大人张口袋,一簸箕一簸萁麦子往里灌,他俩被一股土腥味呛得眯着眼。趁天还没黑,大家争分夺秒的把晒干的麦子装进口袋。
雨水说来就来。万一被大雨冲走了的,半年的就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