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让人念念不忘的,不仅仅是春风春雨,春花。
还有春季特有的美食。清明节刚过,大舅从家里拿来一大包香椿。
炸香椿鱼,是北方人对香椿芽最大的尊重。清明时节,香椿芽最鲜嫩,晚几天就老了,梗就咬不动了,不适合炸着吃了。
新摘的香椿先撒一点盐,攥一攥,稍微腌一下。当然也有人现摘现炸的。
“为啥叫炸香椿鱼啊?里面又没有鱼?”王林觉得奇怪,香椿怎么也不如鱼好吃。
两个老头就着香椿拌豆腐,苦菜碟子蘸酱,正喝着小酒吹牛。一听这话,姜老爷子放下酒盅。
“整根的香椿炸出来以后,细细的杆子像金鱼头和身子,散开叶子像鱼尾巴,金黄金黄的,摆在白瓷盘里,点上红心萝卜雕的花,不就像荷花缸里游的小金鱼吗?”
张大舅哈哈大笑,“老哥哥,还是你有文化,会说话,俺就知道炸香椿鱼香。”
王林听着嘴馋,“姜爷爷,春天还有啥好吃的?”
“俺们齐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春天莱州湾的桃花虾,特别美。因为明年只有桃花盛开的时候才有,所以叫桃花虾。肉嫩皮脆,干炸之后,沾上椒盐,连皮嚼着吃,鲜美无比。”
“春天的菊花芽,花椒芽,都可以油炸。”
姜老头借着酒劲,“明日我给你们露一手,我来炸香椿鱼。”
第二天晚上,姜老头果然大展身手。一瓢面粉,打进两个鸡蛋,加水搅拌成面糊糊,油锅大火烧热,把整根的香椿蘸上面糊,下锅几分钟捞出来,又香又脆,特别美味。
“姐,你们又吃什么好吃的了?”王涛回来了,带着跟屁虫王柱。
老头打趣他们,“这是属狗的,闻到香味了。”
王柱提溜着一包东西,“俺娘听说王林姐生病了,让俺俩去河里给你捞了小鱼小虾,给你补补身体。”
一兜子野生鲫鱼,个个一拃长,还有一兜子小河虾。
“姜爷爷,你昨天说桃花虾,咱今天就有虾了,这些鱼虾都吃了落水的桃花,也算桃花虾啦!”
收拾出来,顺便就着油锅,做了一盆干炸鲫鱼和炸草虾。
鲫鱼炸的嘎嘣脆,下酒正好。草虾皮多肉少,扒皮太费事,卷煎饼倒是又酥又香。
每天晚上,工人下班了才能清静点,他们才有空讨论一下工作。
宝生马上就要结婚了,大舅也要回家忙活,两个人走了,工厂一下紧张起来。
王林觉得压力山大。她只能先顾着工厂,服装店的事等宝生结完婚再说了。
有一天,王涛和柱子正在帮着装车,门口来了几个人。“打听一下,田世文和他媳妇是在这里吗?”
“姐姐,有个老头,想找姐夫。”谁会来这里找田世文?
王林出去一看,竟然是韩家峪那家人。
老头杜兴旺蹲在门口,一大早起来,空着肚子赶了二三十里路,实在有点心慌气短。
大儿子杜金彪跟黄路泉村的人打听到,世文媳妇开了厂子,赚大钱了,就非要来,嚷嚷老二吃香喝辣,就不管这些人的死活了吗?
老头子气得发抖,跟他说,“他从小给了你舅家,你舅你妗子把他养活大,他就是田家的儿子,和咱杜家没啥牵连了。这么多年,咱家不和你舅家走动,就是怕你妗子多心,对他不好。”
“给了俺舅,他也是俺妈生的。就算是当了俺舅的儿子,也是表兄弟,不应该互相帮衬吗?你不去,我去。”
老头子怕大儿子犯浑,只能自己也跟着,和小儿子和小女儿也一起来了。
杜金彪捅捅他爹,“来了,他媳妇出来了。”
王林一看,怎么也是田世文亲爹,他心里也是惦记的,到了门口也不能撵出去。
“大叔,你们这是来赶集啊?进去喝碗水吧?”
“哎!我们来赶集,顺便来看看你们。老大听世和说你们在这里。”世和性子直,只知道和杜家有点亲戚,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让杜金彪一套话,就说了。
“你们咋来的?”黄路泉送蘑菇的车,可拉不了这几个人,不用猜也是走着来的。才上班就到了,估计五六点就开始走了。
老头子解开化肥袋子,“世文媳妇,这是自家的香椿芽,金兰挖的野蒜,婆婆丁,给你们吃个新鲜。还有金彪和金良套了几只兔子,抓了两只野鸡。”家里穷,连个鸡蛋也拿不出来,只能拿点不值钱的东西。
杜兴旺一听王林叫他大叔,就知道田世文没有认亲的意,没和媳妇说自己是亲爹。
野兔和野鸡杜金彪是想一会儿去集上卖了,看老爹拿出来也没法说什么。
王林正给他们倒水,“大叔,香椿芽我们有,俺舅给了很多了。”平原地区比山区暖和,这边的早几天就能摘了。这一大袋子,谁能吃的完。
“等会儿,让他们几个拿着去集上卖了,换几块钱也好。”农民家家不缺,厂子里的职工想腌香椿芽咸菜,还是得买。
他们来的这么早,肯定没吃饭,王林下了一大锅面条,做了菠菜鸡蛋汤卤子。
杜家四口人一人吃了两大碗,才缓过来。杜金良和杜金兰互相看看,挂面加鸡蛋汤卤子,在家一年也吃不上几次,一定想法子留下来。
吃完饭,王林就带着他们去集上,香椿芽不赶快卖了,打蔫了就卖不上价。
杜兴旺死活非要留下兔子和野鸡,王林也不好意思跟他拉扯,他咋说也是田世文亲爹。
找好了摊位,“大叔,问问旁人卖多少钱,咱便宜点赶紧卖了,太阳一晒,就不好看了,份量也轻不少。”卖不了就得留下,她可不想要,都是还不完的人情。
除了过年赶工期,平时中午工厂不管饭,女工们自己带饭,只是安排两个人值日热干粮,烧开水。
大舅他们回家了,王林自己也懒得做饭,随便吃点,喝水水就凑合了。
她也没有打算给杜家四口人准备中午饭,看杜金彪那个德行,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他肯定能做出来。
杜家几个人回来,已经两点多了。杜老头转了一圈,觉得自家的香椿芽最嫩,个头小,别人的都长的快一尺了。
开始不舍得贱钱卖,职工家属买回去为了腌咸菜,留着夏天吃凉面,嫩个的虽然好,但太贵了,谁舍得高价买了腌咸菜。嫩个的,都是炸着吃,炒鸡蛋吃,人家早几天就尝过鲜了。
后来香椿芽越来越蔫巴了,杜金彪才和老爹吵了几句,和别人的一样价钱,才卖干净了。
满满一袋子香椿芽,才卖了一块多钱,杜金彪想到那几个兔子野鸡,最少也得卖两三块钱。便宜老二了。
几个人又回去了食品厂。他们可不是来赶集卖东西的,三个小的,心里都有小算盘。
王林熬了一锅稀饭,买了十几个火烧。
杜老头和姜老头一起抽烟,三个年轻的在车间里转来转去,问这问那。梅子走出来,“这里是食品厂,卫生要求高严格,你们不要随便进来。”
杜金彪不屑的摸摸鼻子,杜金兰红着脸,拉着大哥出去了。“妹妹,等你二哥让你当了管事的,马上把那个女的撵走。什么人啊?”“大哥,你别说了,这是嫂子的厂子。”“她嫁给你二哥了,这就是你二哥的,以后也是咱家的。”
王林问老头,“回去路远,吃了饭再走吧?都在上班,我也没动火,吃个火烧喝碗饭,垫垫肚子再走吧。”
姜老头觉得王林今天有点不对劲,可能懒得做饭。
“老哥哥,快点吃,路远着呢。”
饭吃到一半,田世文回来了。王林在集上碰到了世和,让他回去给田世文送信。世和一听杜金彪来了,就知道是自己嘴不严实惹的祸,赶紧回去报信。
杜金兰一看哥哥来了,马上起来,“二哥,你吃饭了吗?”田世文让她坐下,“吃过了,你们先吃。”
虽然没菜没肉,几个人就着咸菜,一人吃了两三个油酥火烧,把一大锅稀饭喝的精光。
王林跟老头客气,“家里没准备好菜,你们还得赶回去,等你们下回来,早点捎信,我提前做好酒席招待。”
杜老头看一眼田世文,“这就挺好,吃饱了就行。下次不用破费,喝糊肚吃窝窝头就行。”
田世文也觉得这样挺好,他们自己在家可不舍得吃白面,只能吃地瓜野菜。
王林找了几件不穿的衣服,让杜金兰试试,稍微有点肥大,小姑娘太瘦了,不像王林有腰有胸,屁股还大。
“嫂子,这样挺好,冬天可以套棉袄穿。”杜金兰怕王林说不合适,不给她了。
把剩下的五个火烧塞进他们背来的化肥袋里,又装了几包点心,一块五花肉。收了人家的野鸡兔子,肯定得带点东西回去。
王林把袋子递给田世文,“你去送送。”杜家人肯定有事,当着众人不好意思说。
送杜家人出了大门,看他们走远了。王林拎着两只兔子给姜老头扒皮,“那是田世文的亲爹。”
“啊?那小子不是姓田的种?”姜老头忘了抽烟,两眼发光。
王林给他解释,“那个是田得力的妹夫,他妹生了田世文身体不好,田得力自己孩子死了,就抱回去养了。他舅成了他爹,亲爹成了姑父。”
姜老头只是在意姓不姓田,其他的无所谓。谁让姓田的几千年前抢了他祖宗的国家呢?
“那他就是你老公公,你就这样款待人家?”
“他又没认亲,田家的老婆子几十年都不让走动。我可不多管闲事。”上次清明节,王林问了田世文要不要去给他亲妈上坟,他拒绝了。杜家不缺儿子,他选择了田家。
田世文把杜家几个人送出村口,把袋子递给杜金良。“天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
杜金彪吐了一口吐沫,“老二,你咋跟爹说话?你当了干部,娶了有钱的媳妇,就翅膀硬了?”
杜金良扯扯金兰,妹妹看着他摇摇头,他又推着妹妹走上前一步。他俩都怕田世文,但是二哥对妹妹和气多了。
杜金兰没有办法,捏着衣服,“二哥,嫂子的厂里还用人吗?我和二哥也想给你们帮帮忙。”
田世文看了几个人一圈,杜老头坐在石头上不吭声。他虽然不愿意麻烦这个儿子,但是也想着他能拉巴一下弟弟妹妹。
田世文掏出半包烟,自己点上猛抽了一口,呛得直咳嗽。妈的,几天不抽,有点不习惯了。
杜金彪看他竟然不让让自己,生气的走过去,自己伸手去拿烟,“我也能干,早上那两个装车的小子,毛都没长齐,我和老三,比他们壮多了。”
田世文脸更黑,“那是他娘家兄弟,从南方来看她的。”
“厂子是她和姥娘家表兄弟合伙干的,她说了也不算,等需要人的时候,我给金兰问问。你们都出来,不用出工干活吗?没有工分年底不分粮食,喝西北风啊?”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说给妹妹问问,两个兄弟,特别是杜金彪,去球吧,谁欠他的一样。
王海王柱送货已经回来了,两个孩子看见有肉,兴奋的一个刷锅,一个点火。
铁锅烧的噼里啪啦,倒油,放葱姜爆香,下兔子肉,干煸到没有水汽,又倒进热水,加了一勺大酱,扔进一把大料干辣椒,盖上锅盖,中火煮半个小时。
另一个锅里,蒸了一大盆米饭,大米掺着小米,黄色白色夹杂,看着就有食欲。
两个半大小子,呼哧呼哧吃了半锅。吃完,拿着网子鱼竿要走,“姐,杜张水库快干了,大家都去抓鱼,我们也去。”
王林赶紧追上去,“你俩一定小心,危险的地方不能去。三个小时必须回来。否则让你滚回南都去。”这俩谁出了事,她也赔不起。
王海一脸不在乎,“我在大海里都能游泳,小小的水库还能出事?”王林抓住自行车,“不行,你必须保证不能下水,否则不能去。”
两小只满口答应,急匆匆骑车走了。
姜老头自斟自饮,“你真不喝酒了?”田世文摇摇头,年纪轻轻,谁能像个老头天天抱着酒瓶子,再说,媳妇说要孩子得戒酒。
王林进来坐下,继续吃饭,“他们有啥事啊?总不能专门送东西的吧?”
田世文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金兰和金良想来干活。”王林抬头,看他一眼,“杜金彪不想来?他还说我的就是你的,以后全都是他家的。”梅子早就告诉她了。
田世文无奈,这个杜金彪,狗改不了吃屎。“你不用管,我说这是你和宝生合伙干的,你说了不算。”
事实确实这样,食品厂大部分都是宝生管的。
“她来了,住哪里?”天上掉下个小姑子,可不是愉快的事。
两口子当着姜老头的面说事,就没把他当外人,关键时刻,他就得出来和稀泥。“两个人如果心眼好,实在能干,就让他们试试。你以后要扩张摊子,就得用人。自己人,总比别人放心。”
自己人,管好了,好用,有的管不了,就成了搅屎棍。别人犯了错,可以直接开除,自己人可以吗?
田世文想帮他的兄弟姐妹,他能约束住吗?
姜老头放下酒盅,“三月十五,你俩还得去一趟岱山。”
三月十八宝生结婚,都赶在一起了。
晚上,田世文又想使美男计。烧水泡了澡,又帮忙按摩。“媳妇,你辛苦啦!我帮你捏捏。”
捏完肩膀,又捏脚捏腿,慢慢的,就不是正经按摩了。
王林推开他,“有事说事,别整歪的邪的。”
“媳妇,咱们去岱山,姜爷爷也得去吧?夜里要不要找人来看着?”
“你想让杜家的人来吗?你能保证他们的人品吗?不用跟你爹你娘说说吗?”
“我去说,你别操心。”他兴头上来了,忘了初心是勾引她,最后被她勾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