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让姜老头带着他俩在济南城里玩几天。
找了个招待所住下,一人开了一个房间,他俩不熟,还是分开住比较好。
晚上,王林让姜老头带他们去吃传统鲁菜。鲁菜是八大菜系之首,以前有句话,马连良的腔,鲁菜厨子的汤,那都是余味无穷。
姜老头对济南太熟悉了,要去哪里,他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带着他姐弟俩到了大明湖旁边的一条小胡同,店面不大,古色古香的牌子写着“聚丰楼” ,进去里面却发现截然不同。
王涛觉得现在看到的济南,和火车车窗上看到的一片灰扑扑的那个城市很不一样。
院子里竟然有个水池,水是流动的,还冒着水汽,几条红鲤鱼慢悠悠的游着,有小孩胳膊那么长,胖乎乎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鲤鱼,比年画上的胖娃娃抱得大鲤鱼还夸张。
沿着水池转过一个假山,蓝色的棉布门帘从里面掀开,一间不大的屋子,放着三张桌子。姜老头在窗边一张桌子上坐下。
王林也从来没有来过,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姜爷爷,这是哪里呀?”
姜老头傲气的很,“你们不是想尝尝正宗鲁菜吗,今天老头子请客,给他接风。”
王涛赶紧站起来,“姜爷爷,怎么能让你破费,出去随便吃碗面条就行啦!”他虽然年纪小,但从小跟着陈玉亭出门,也很有眼力见,在这个店吃一顿,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也不够啊!
王林却不想走,两辈子都没有来过这种档次的鲁菜馆吃过饭。
“王涛,你慌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是不是,姜爷爷?”
又补充,“姜爷爷请客,我付钱。我也是沾你的光,才能来这里见世面。”
姜老头问服务员,今天有什么菜。在特殊年代,很多传统鲁菜制作原料都缺乏,有些菜不提前预订吃不到。又问王林王涛有什么忌讳。
王涛摆手说没有。王林替他说,“他吃惯了南都菜,蔬菜要清淡的,肉食不要口味太重,食材新鲜最重要。还要有咱们的特色。”
姜老头点了烤鸭,奶汤白菜,凉拌白莲藕,锅塌豆腐。王林要了糖醋鲤鱼,葱爆羊肉。
王林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点烤鸭,“姜爷爷,烤鸭不是北京特色吗?”
“你们小孩子懂啥呀,北京烤鸭就是咱们这里传过去的。北京有名的大饭馆里的厨师都是咱山东人。”
“济南城自古是江北水城,泉水、湖水、河水应有尽有,池塘密布。北园一带,水渠池塘纵横交错,百姓多有放鸭的习惯,山东厨师就地取材,研究出烤鸭,后来流传到北京。”
“除了鸭子,水里的食材取之不尽,有鱼虾莲藕,蒲菜,茭白等。”
“奶汤蒲菜是济城第一名菜,可惜春天的蒲菜才最好,今天就吃奶汤白菜吧。”
王涛听着不停的点头,他以为山东菜和山东人一样,都很粗犷。没想到这些精致菜品,和外面庭院的环境,给他的感觉,好像书本上的江南一样。
一会儿,一个服务员推着手推车过来了,上面放着一只烤鸭,上面冒着油光。服务员熟练的用刀把烤鸭片成一片片,每一片都连皮带肉。
一盘香脆的烤鸭就端上桌,用薄薄的小饼,包上烤鸭沾点甜面酱,又夹上葱丝、黄瓜条,放在嘴里一咬,感觉烤鸭皮都融化掉了,过瘾。
王涛喜欢奶汤白菜,白菜脆嫩,清口不腻,汤汁色白清醇。
王林给他夹一筷子藕片,“你看这个藕片是九个眼的,又脆又甜,特别适合生吃凉拌。南方的莲藕大部分是七个眼,吃起来粉粉的,适合煲汤。”
又端上了一盘糖醋鲤鱼,鱼的嘴巴竟然还在一张一合。王林有点不敢下筷子。姜老头解释,“厨师是用活鱼做的 ,先在鱼身上割刀纹,外面裹上芡糊,下油炸的时候,两只手捏着鱼头鱼尾,所以头尾的神经还能动,再把特制的糖醋汁,浇在鱼身上。”王林尝了尝鱼肉,外脆里嫩,且甜盅带点酸,她很喜欢吃。
葱爆羊肉不膻不柴又要了一份小饼,卷着羊肉一起吃也别有风味。
最后服务员端出用鸭架加白萝卜熬的汤。
这一顿饭,让王涛对山东菜的看法彻底改观。他以为就是和王婶子做的菜差不多,黑乎乎黏乎乎咸乎乎的。
王涛最喜欢的菜,竟然是奶汤白菜和锅塌豆腐,鱼啊烤鸭也很不错。
姜老头点头称赞,“看来你是见过世面,吃过好东西的,能分辨出厨师的手艺高低。不像你姐姐,有鱼有肉就行了。其他的菜,她就是牛嚼牡丹。”
王林鼓着嘴不开心了,“姜爷爷,你这是人身攻击。我是吃三合面窝头长大的农村丫头,他是吃正宗广府菜长大的少爷,能一样吗?”
“他亲妈娘家,现在可是还有半条街的铺面的,他的零用钱比一个正式工的工资都多。”
又偷偷凑到老头耳边,“咱们的货是他舅舅找人运过来的,丘先生也是通过他舅舅联系的。他舅舅在南都也算是个人物。”
姜老头连说失敬失敬,“放在以前,真应该叫你少爷。”王涛很不好意思,“我姓王不姓陈,只是舅舅对我们很好。我爹说我是农民的后代,让我回老家当半年农民。”
姜老头扑哧笑了,“你父亲也是个妙人!”
王林偷偷跟服务员说了几句话,一会儿服务员两根绿叶子的东西过来。
王林让弟弟站起来,王涛不知道她要做啥,只能配合。
王林把绿叶子拉直,“你看,你还没有我们山东的葱高。”
姜老头和服务员都笑了。王涛大窘,“这是什么东西?”王林笑弯了腰,“这就是刚才吃烤鸭的大葱 ,完整的就是这样的,最高的2米多。”
王涛身高1米78,在南都也算高大英俊的小伙子,来山东竟然不如葱高,被深深打击了。在山东确实比他高的人很多。
“你以后不要当陆军,弱势太明显了,当海军空军对你比较公平。”王林继续落井下石,她是会捅刀子的。
“王林,你闭嘴吧。”气得王涛忘记了礼貌。
结账的时候,这么多菜才花了二十多块钱,王涛又吃惊了,在南都这样的饭馆这样的菜品,最少五十多。山东物价真实在。
吃完饭,几人顺着小巷回招待所。路过一个小石桥横于小溪之上,溪水甚浅,清澈见底,在路边店铺灯光下,能看到长长的水草随水流方向,自在的飘浮。
这条路寂静又悠长,行人很少,偶然听到别人家里传出说话声。
回到招待所,几个人聚在姜元辰的屋里,讨论生意上的事情。以前王涛去宝安帮他们进货发货,现在王涛不在了,要想想下面怎么办。
王涛说,“爸爸让我马上上车,走的太突然了。要不等我和舅舅联系一下,让他那边的人帮忙也行。”
王林说了自己的打算,“我明年想上学,可能大部分精力用在看书学习上。我们要讨论一个稳妥的办法,哪怕赚的少一点,安全长久最重要。要是找不到好办法,就得停下。”
两个人听她想上学,以为是田世文要帮她搞工农兵推荐名额上学,也没想其他的。
姜元辰的钱已经翻了几翻,心中不想放弃,但他不通俗物,自己干不了。
“刚才饭馆里的人跟我说,那附近有个院子要卖,你不是想买房子吗?要不要明天去看看?”
王林心里痒痒,可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这里的房子都很贵吧,我能买的起吗?”
“要价是挺高,不过这个地段的房子,很少有往外卖的,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王林就想去看看。
第二天早上,王林特意跟服务员打听了,带着弟弟去吃济南特色的油旋,甜沫。
油旋是一种特制的葱油小饼,刚出炉的油旋用手一按,外形层层螺旋,故谓之“油旋”。烤好的油旋外皮极为酥脆,外表金黄,内里鲜软,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香酥满口。
一位国学大师称赞油旋三个字,软酥香。
甜沫,是一种咸粥,可以添加粉丝、蔬菜、豆腐丝之类的辅料。粥做好后,摊主会操着一口济南方言,问“再添点么儿”,就是问问添加什么材料,“么”就是什么。说的快了,“添么”“添么”后来人们谐音演变成了“甜沫”。
甜沫是咸的,不是甜的。老百姓家里简单版的就叫咸糊肚。
姐弟俩吃完早饭,给姜老头买了肉火烧,豆腐脑往回走。
白天的泉水小巷子又是一种风景。泉水是温的,大人在岸边洗衣服,孩子在旁边打闹,有时不顾大人训斥伸手玩水。
王涛说,“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的河水。济南和我想象中太不一样啦!”
王林跟他说,“夏天的时候,小孩们就跳进水里泡澡。”
“你只看到这一条街。这是全山东最繁华的城市里最好的地段。你再去看看食品厂那里的村庄,你姐夫上班的村庄,我插队的村庄,南边深山里的村庄,一步一步的下降,一个比一个贫困。”
“去看去听去感受,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这是爸爸为什么叫你过来的目的。过完这两天,你就准备吃苦吧!大兄弟。”
吃完早饭,姜元辰带她俩去看房子。
一个四合院,前面对着大街可以开铺面,后面还有一排五间房子坐北朝南,加上东西厢房,加上院子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面积。
地段好,房子好,价格当然也好。主家要整整六千元。
中等职称的上班人,一个月工资五十,需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六千块钱。
姜元辰说,“前几年有个差不多的卖了五千块钱。房子不如这个新。”
“这房子是章丘旧军孟家一个姻亲的老宅子,随着孟家走了一直没回来。后代子孙也都在外地。现在子孙要分家,就想把老宅子卖了。”
这种地段的房子,从来都不是一般人家住的上的。
“王涛,如果在上下九路,有个房子,很贵,咬咬牙,也能买得起,你是买还是不买?”
王涛想了想,“上下九的房子很少有人卖,除非家里走投无路才会卖,我想舅舅会买,我自己不知道。”
王林下定决心,“姜爷爷,我买了。让中间人帮着杀杀价,省下的钱分给他一成。我的底价是五千块钱。”
砍价越多,中间人赚的越多,他当然上心啊!
三人去逛大明湖,沿着大明湖杨柳沿岸走一圈,看湖山倒影,赏亭台楼阁。给王涛看“海内此亭古,济南名仕多”的匾额,跟他说“四面荷花三面柳,半城山色半城湖”的诗句。
说的一时兴起,又要去湖里划船。
王林说,“李清照肯定也和我们一样在大明湖里划过船,她词句里写过。等夏天荷花开了,我们再来玩一次。”
王涛突然问,“济南城为啥叫济南呢?”王林不屑的撇嘴,“因为在黄河南边啊!”
王涛,“在黄河南边应该叫黄南,河南,为什么是济南呢?”
被问住了,王林也说不出来。“不是黄河,而是因在济水之南,才叫济南。济河古时称济水,是四渎之一。”
“济河在哪里?那怎么没有人说济河,到处是黄河呢?”王涛是个爱思考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王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济南人都知道,济南在大河的南边,以为大河就是黄河。
姜元辰思考很久,“济水早就没了,一部分变成黄河,从济南开始往下就是古代济水。一部分干枯了,山河巨变,沧海桑田。”
王涛还有无数问题想问,王林赶紧拦住他,“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呀?想知道自己去查书找答案啊,书里要啥有啥。”
出来一次,就玩个够,又去趵突泉看三股水。
他们从东门进去,沿着曲曲折折小路一直走,隐隐听到汩汩的水声,越往里走声音越大。
趵突泉泉池呈长方形,泉水清澈见底,连泉底的沙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三股泉水,就像三个活泼的孩子,欢快的跳跃着。三个巨大的泉眼,像三个大轮盘,雪白雪白的泉水向上腾涌,水面上像开了锅。
泉池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泡泡,摇摇晃晃,接二连三的浮上水面,仿佛一串串的小珍珠,连绵不绝,真是美不胜收。这些小珍珠一碰到水面就“啪”的破了。
碧绿的泉水清澈见底,水草随着水流荡漾着。鱼儿在泉水下面欢快的游动,有个游客把面包捏碎扔进水里,胖胖的鱼儿们挤在一起抢食。有几个抢不到,跑到水面上调皮的吐了几个泡泡,就游到了泉池底下;大的小的黑的红的,悠然自得比人潇洒多了。
王涛吃惊的弯腰瞅着水下,“这几股水怎么喷的这么高,这水是哪里来的啊?”
王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人在下面吹得,各个村按照值日表,轮流派人来吹,我去年还来了呢!”
“真的吗?你有这么大的力气吗?”王涛不信。
“肯定骗你的,我怎么能吹得动,是好几个男人用打气管打的。”王林继续编,王涛还是不信。,“不可能,你又骗我。”
“好吧,我说实话,下面有很大的水泵,用的电机,人哪有这么大力气啊!”王林还忽悠他,这次王涛好像信了。
其实,这是济南人的冷幽默,很多外地朋友不相信趵突泉是天然的,自然喷涌。解释了也不信,就开玩笑说排队吹得,竟然有人信了。
王涛一会儿跑去低头研究三股水,一会儿跑过来喂鱼,忙的不亦乐乎。
“姜爷爷,让傻小子自己在这里玩,我们去那边喝茶吧!”
茶楼有用泉水冲泡的大碗菜和茶汤。大碗茶1毛钱一碗,茶汤3毛钱一碗。
茶汤虽叫茶汤却不是茶,而是以小米为主料炒制而成,像冲茶一样用沸水一冲即熟。里面可以加白糖、红糖、黑白芝麻、瓜子仁、花生仁、葡萄干和青红丝,喝起来有点粘稠,吃一碗就饱了。
正好姜元辰也走累了,毕竟上了年纪,于是买了2大碗茶1碗茶汤还有茶点,坐在窗边休息。
茶楼里有人在说山东快板。“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那武松,学拳到过少林寺,功夫练到八年上。”
喝茶、嗑瓜子、听竹板儿啪嗒啪嗒的撞击声,那感觉真是妙极了。
冬阳杲杲,趵突泉公园里游人稀少,一派安详。太阳底下的人,打麻将的、听戏剧的、聊天的、晒太阳的,还有发呆的。
不由得想起老舍笔下写的济南:“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
王林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美丽的阳光。享受这一刻,她是高兴的,她是幸福的。
她突然想跟田世文分享这一切。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到公社,祈祷他没有出去。
她没说自己是谁,只说找田世文接电话,“喂,”他声音低沉,又很冷淡。
“喂,~”她还沉浸在开心里,声音带钩。
他的声音立刻变了,也开心起来,“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哎呀,你怎么知道是我?你不能装着没有听出来吗?”
“嗯,你有事啊?啥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啊?”他在那边好像看到她撅嘴撒娇的样子,嘴角上扬。
“我们在趵突泉公园玩,晒太阳发呆,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很开心,希望你也开心。你过得开心吗?”
他脸上的笑更多,看了一眼值班的人,那人识趣的出去了。他看看周围,才说,“我很好,你开心我也开心。你啥时候回来?”那句我想你了,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接连问什么时候回来。
“你都没有想我,我回去干嘛?我在这里吃的好,玩的开心,才不想回去。我还要玩几天。”死男人,说句好听的不行吗?
“我有,快点回来吧。”男人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田世文,这里有一个房子要卖,我想买下来。”王林认真的告诉他。
“好,等你回来,我们好好商量。”田世文觉得她思维跳跃太快,有点跟不上。
“好,明天,最晚后天就回去了。”
打完电话,休假结束了。就要干活了。不赚钱怎么吃好吃的,买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