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生很自来熟。很快和柳埠镇煤矿家属院的人混熟了。把东西寄存在她们家里,让她们代卖,一斤提一毛钱。
这样,既少了被抓的风险,他又有精力去别的地方卖。嚷嚷着多找几个人,多少钱点。
我们几个还是想谨慎些,稳当当的赚点小钱就行啦。万一被抓住还是很惨的。
一语成谶。
我们做的事情,瞒得了外面,却瞒不了内部。村里人很多知道了,赵氏经常晚上出去,我和世英在果园也经常不上工。
有一天大队部叫我,说公社的同志找我。竟然是知青分配时点头示意的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非常严肃,“王林同志,组织收到一些群众反映,想跟你核实了解一下,你最近干什么了?”
我菊花一紧,后背上全是白毛汗。“报告领导,我很积极的学习果木管理技术,跟村里的人一起劳动。”
“小王,你态度要端正,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找你的。”干部脸色一变。
“我每天上工下工,最近比较累,是和人民群众交流少了,以后我下工多找他们学习。”如果有真凭实据,他们就不会只是问话。我们做点心的东西都不在石屋,暂时不怕。
我两腿发软的回去,晚上去世英家商量,竟然看见公社的人坐在那里吃饭?什么情况啊,找到这里啦?
“王林,这是世英大爷家的哥哥,叫世文,你要是随着王峰,也叫大表哥。”赵氏给我介绍。
“大表哥好!”我笑的甜兮兮,肚子麻麻批。下午吓死我了,故意的吧。
让世英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只有我和赵氏,田世文才开口,“王峰跟我说,你们买了很多东西,你们在做什么?”赵氏慌忙看我,我也不说话。
“婶子,在家里,你说实话就行,我必须了解你们在干啥,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他不慌不忙。
赵氏说,“世文,都是我想干的,家里孩子多吃不上饭,你叔以前又不太好,王林学过做点心,我为了吃饱饭,非让她教我。她是可怜孩子们,才教我的。”上当了,全说了。
他说,“你们一个两个总是旷工,别人不议论吗?”那怎么办?
后来,赵氏买了白糖,果园小组的人一人给了一斤。村里人得了实惠,更加帮着遮掩。
田世文回村兼任大队书记,公社两头跑。村里人都说,他是田家最有出息的,全公社最年轻的干部。
他回来我没时间做点心了,经常被抓去替村里写材料。我的字不好看,也不会写报告材料,愁的我半天半天发呆。
“你那么想出去吗?别人都喜欢坐办公室。”他看我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实在忍不住说我。
“我坐着浪费了半天的生命,我出去给果树打药,做点心都能创造一点价值。”我心烦,忍不住怼他。
“你为啥非赚钱,你用的着那么多钱吗?”他又问我。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有时候钱能帮助想帮的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自从他上次吓了我,我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有看透人内心的本领,说谎话是自取其辱。
“你为啥让大队长多种地瓜?”他又问。
他是妖精吗?
我可不能承认,“我没有说,他猜错了。再说地瓜有什么不好,产量高,不用费力管理,可能他内心所想就是地瓜,问别人意见只是借口。”我死活不能说和我有关系。
我忽然问他,“我有什么话都能跟你说吗?大表哥。”以前我都叫他田支书。
“说。”他认真回答。
“我还没有想好,我过几天回来再跟你说,我先请假,去看朋友。”
我忽然想江潮了。田世文让我很有压力,本能的逃避他。
我捎信给王云,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去找石芳菲。我自己先去找江潮。
江潮下乡的东河村,和他爷爷西河村挨着,他爷爷奶奶老了,身体不好,为了照顾老人安排他这么近,他平时住爷爷家。
初夏时节,麦苗已经抽穗上浆,马上就是一年之内最忙的麦收季,三抢,抢收抢晒抢种。
麦花香里,看着江潮烤兔子。野兔有股土腥味,没有佐料压不住,但也要看和谁一起吃,在哪里吃,吃的时候心情怎样。
总之,我和江潮在一起很放松。
“我去考试了,那天你说要随心,对得起自己。”他忽然开口。
“你说去考了也不见得能考上,我真没有考上。”他真不会说话,让我手里的兔子腿瞬间不香了。
“有人举报我了,说我身体有隐患,报名表没有如实告知。”
“那时我不知道能去哪里,正好你们几个闹着回齐东…”
我突然也想说点真话,“你知道我近来在干什么吧?”
他皱眉,表示没有关注我。
“我在做买卖,赚钱”就是别人说的投机倒把。吓到他了吧?
“要不要我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你,如果我被抓了,你拿走,送给需要老人孩子。如果我被抓了,你千万别说和我很熟,你继续过你的人生,我希望你一生灿烂又完美。”
我把兔腿扔给他,回去王海家睡觉。
王大河又把王海忘了吗?我也总是把他忘了。
江潮陪着我去看了王云和石芳菲,看看她们过的不错,我也一点点高兴起来。
江潮送我先回黄路泉村,他第一次来看我。我问他想吃什么,南方的还是北方的,感谢他陪着几天。
他点了最难做的,随便都行。
供销社最后剩下一点瘦肉,河沟里把几棵野芹菜,包饺子,做广式煎饺。大舅最擅长打铁,给我打了各式各样的锅和鏊子。
饺子包好,平底鏊子放油煎几分钟,倒进面粉水,盖盖闷几分钟,倒出来,底下一层脆皮,干香焦脆。
世英给我割了一把韭菜送过来,田世文竟然一起跟着来了。北方人口味重,切好韭菜,又多放了五香粉,多加勺盐,北方人最喜欢的,韭菜肉饺子包好了。
我问他们想吃煎饺还是水煮的,田世文也说随便都行。让我自由发挥。
江潮最后走的时候,低声说,赚钱很好,注意安全。
麦收开始了,黄路泉村的麦苗很矮割不着,麦穗又瘦又小,要用剪刀镰刀先把麦穗收回去,再慢慢割麦秆拉回去喂牛,再种上玉米。因为都是山坡地,贫瘠缺水,还好种植小麦比较少。
全村能动的都要干活。有的村种麦子多,连轴转夜里挑灯夜战,拼命想早一点把粮食收回去,晒干入仓,就能放心歇一歇。如果哪一年天气不好,麦收下雨,被雨淋到麦子发芽,这种麦子磨面蒸的馒头都黏糊好像不熟。有时候,正晾晒的时候,大雨倾盆把粮食冲走,一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麦收是农村一年最重要最紧张的时候。
天上太阳毒,小伙子们光着膀子都嫌热,麦芒扎的浑身刺挠,出了汗,滋啦滋啦的又疼又痒。
三抢完了以后,大家都脱了一层皮。生产队一人分了一斤新麦子,让大家尝尝新麦。一时间,村里的石磨忙的日夜不停,转天,村庄又弥漫着面条,馍馍的香味。
日日枯瘦的脸,也有了笑容。
一直到颗粒归仓,天气都出奇的好,没有大雨,我也放心了。
上次王峰送的面粉糖油已经快用完了。我又让他帮着买了一批。
这次我直接去等他,他说你不要买太多了,用不完夏天会招虫还会受潮。我递给他五斤点心,让他回去每家分分。
“领导不是说,深挖洞广积粮吗,老人也常说,丰年要准备荒年的粮。你下次能买多少都给我拉过来。我要多做点心啊。哥,你们厂里怎么样,我能不能去卖?”一个钢铁厂能比几十个煤矿,但是大型国企,管理很严格,我一直不敢动脑筋。
“你零卖肯定不行,我回去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你不要胡闹,等我的消息。”他瞪我。我很乖的点头。有哥哥疼,感觉还不错。
八一建军节,我们这批军人后代回家乡的代表,又被拉去开会。
天气一直不好,应该是济城最热的时候,太阳却没有多大威力,像蒙着一层罩子,天上灰不拉几的。
我心里也咯噔噔的堵得慌。我一直不喜欢下雨,不喜欢水。
我去劳保商店买了好几件雨衣高筒水鞋。让江潮王云石芳菲他们也买,好几个人笑话我天晴买雨伞,给和尚送梳子。
刚回家,就淅沥沥下小雨。
田世文看着我给他当雨衣水鞋,看着我像看傻子。
小雨变成中雨,大雨,特大暴雨,由小变大,由大变小,三天,三天,又三天。
村里很多土坯房,塌了几间,没有人员伤亡。村里的牛圈倒了半边,一只牛砸断了腿。
最大,最安全的大队部挤满了人,牛,羊,猪,女人们哭诉鸡芽找不到了,不知是飞了还是让黄鼬拖走了。
老头们抬头盼着天晴,老天爷,你漏了吗?咋这么大的窟窿,哗哗哗哗,没个停的时候啊!
老婆子们也不怕大队干部听见,商量争论祈求晴天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