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寿安紧紧握着季如光的手,看到赤乌神殿粉碎为万千星尘,娜娜的须弥境彻底坍塌了,一切尽归空明。
娜娜白衣胜雪,飘浮在空中,符寿安知道,那便是所谓的“天衣”,天衣无缝,象征着完满和洁净。
她的执念皆已消亡,可以安心前往太虚琉璃世界了,那是每个明女,死后都要去的地方——当然,也有人会选择再次降临俗世,去寻找那些被业尘牵绊的故人。
娜娜的声音空灵而温暖:“从现在开始,你便是赤乌羽衣真正的主人了,赤乌会永远听命于你,你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的明女了。”
“阿姊,我们之后应当怎样做?”
“须弥境撤去后,你们很快便会看到玉壁地下的建木。根系之中,季大哥当可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体。”娜娜继续嘱咐道,“往后与京城建木合冠、阻止夜狰灭世,便拜托你们了。只是——”
季如光微笑道:“是关于我吧?”
“一旦战胜莫空,将夜狰赶回拔翅狱后,灵囚的夙愿便已完成,所有灵囚都将灰飞烟灭。”她的语气虽然伤感,却透出一丝解脱,“季大哥,永别了……愿你往后岁月,皆得所愿……”
世界开始飞速旋转,无数百姓、士兵和旅者的神识发着光,迅速向上飞升,而符寿安与季如光十指相扣,最终坠入一扇漆黑的“门”中。
四周冰冷、死寂,符寿安点起火来,释放出数十只火蝶,将四周照亮。
原来,他们仍然躺在之前挖了一大半的石壁前,那些原本被须弥境吸附、困住的尸骨,均已化作灰烬。
只是季如光不再是须弥境中英武的少年将军,又成了那尊黝黑的铠甲。
由于禁制消失,墙壁自行破裂,留出一条仅容单人通过的孔道来。
二人顺着孔道,不断向前行进,终于走到尽头,那里有一处藤蔓缠就的墙壁,上面还有殷红字迹,似乎是蘸了血写就的。
季如光借着火光,抚摩着这些残破不堪的字符,似乎陷入了沉思。
符寿安抓起他的手:“你莫非想起什么了?”
季如光喃喃道:“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些字,是我写的。”
“八十年前么?”
“不错。我当年从这里逃离,这条孔道,是我用刀挖出来的。”
“我明白了!娜娜的意识引导着你,从这里一直挖到须弥境的边缘,那些符文将你送到了地面。只是外边黄沙满满,毫无标记,你又发了疯,失了忆,故而只能走出玉壁,踯躅多年,才找到了百泉。”
季如光拔出刀来,向“玉门关”的“门”字劈去。
那坚韧、粗大的藤蔓,仿佛接到了军令似的,立即裂作两半,洞开之后,里面传来低沉的巨兽叫声,如同牛鸣。
季如光拉着符寿安,小心翼翼地穿过墙壁,来到一间巨大的厅堂之中。
说是厅堂,实则有数十丈高,空阔无比,四处萦绕着淡淡的紫色光晕,只是空气中却有一股腥臭,像久烂不愈的伤口,释放出脓液一般。
厅堂中央,有一头极为怪异的伟岸怪物,正在围绕一根通向穹顶的、缓缓跳动的巨大血管,不知停歇地转动着。
这头怪物说是草木,却头生双角,吼声低沉;说是兽类,它的全身都由藤蔓缠绕而成,木质的皮肉,木质的毛发、木质的眼珠与鼻子。
它就那样转动着,可走近一看,却并没有四肢蹄足。
它的头部不断生长,长出犄角、五官、头颅和胸腔……
它的尾部不断消亡,先是尾巴,再是后臀、接着是腰腹……
构成它身体的无数花草树木,从虚空中生出,虚空中消亡——一切都是显化而已。
符寿安惊呆了,她曾在《山海经》中读到此物:“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栾,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建木居然是一种介于草木和兽类之间,甚至介于生死之间的东西,无论用文字怎样描述,都会有失之偏颇之处。
这地下的巨物,才是建木的本体!而地上的枝干茎叶,只得相当于人的头发。
她开始回想历代明女的记忆,发现真正见过建木根系之人,哪怕在明女中也不为多,倒是灵书女的史诗当中,提及过建木永远转动,但过快过慢,都会造成危机。
若是过快,便意味着像伽南和莫空那样,过分激发人的贪欲,引起大规模的杀戮,血肉渗入地下,令建木烦闷、躁动,最终打开拔翅地狱。
若是过慢,意味着像娜娜这样,强行将一块土地变成绝域,寸草不生,无人居住,建木不得滋养,便会导致死亡向四周蔓延。
建木并非妖物,它只是在上个世界灰烬中诞生的造物,与天地同寿。它能给人带来一切,也能毁灭一切。
建木也是杀不死的。若要真正消灭一棵建木,意味着这个世界要被劫火所吞没——也许明女能释放出劫火去战斗,但整个世界的生死定数,并非明女所知。
二人走到厅堂中央,建木的嘶吼震耳欲聋,似乎极为痛苦。
符寿安加大火焰,才看到这头巨兽身上,居然生满了脓疮,之前的腥臭就是从这些隆起又脱落、有一丈方圆的病处散发的。
而厅堂中央那根通天血管,实则也是建木的一部分,有万千条细细的、透明的、粘稠的管道,将血管与外侧的巨大蛮牛相连。
在灵书女的史诗中,此物又被称为“地索”。
二人绕着地索,走了很久才绕一周。
“娜娜说,你真正的身体在此处,为何没有见到?”
“不如把大家都叫来吧,尤其是徐公子,也许他能看出什么端倪。”
“也好,此处应当已无危险了。”
季如光待要出发,符寿安却随手一撒,数只火蝶翩然向洞外飞去了。
“若是途中灭了怎么办?”
“不会灭的,灭了我也能知晓。”
“是因为,那火是明女做的?”
“倒不是,现在于我眼里,所有的火都是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