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玉堂殿也就渐渐的空置了起来。
天子御驾昨日就正式移居了温室殿。
温室殿,是汉室宫廷里最独特的建筑之一。
和清凉殿一样,都是古典时代中国皇室享乐的极致表现。
这个宫殿群,连墙壁都用着昂贵的花椒和泥涂抹,据说这样做的话可以保暖。
而且,还能除味。
好吧,张越有些不是很难理解西元前的宫阙设计师们是怎么把花椒和保暖联系在一起的。
事实上,温室殿最重要的保暖措施是那几道沿着宫墙挖开的沟壑。
沟壑里堆满了木炭,有专门的宦官、宫女十二时辰,巡视和检查这些沟壑的燃烧情况。
既不能燃烧的太快,也不能太慢。
总之,一切都需要符合规定的要求。
而这只是保暖手段之一。
此外,每一个殿堂中,都放置了大量不间断燃烧的篝火盆,室内的所有门窗上,也都用被绣文服和屏风遮挡。
所以,当张越步入温室殿的门口的瞬间,就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春天。
室内的温度是舒适宜人的二十四五度。
而且,它会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年春三月,一直维持在这个温度。
“贤弟怎么来了?”一直在温室殿的外侧宫阙值班的上官桀,听到声响,抬头就看到张越,满脸惊讶的迎上前来,问道:“可是有要事?”
“只是想着兄长一人在宫中寂寞,故而入宫来陪陪兄长……”张越呵呵笑道:“此外,就是想入宫来看看陛下……”
上官桀想了想,道:“也对!”
太子据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差点被废,这个和太子关系密切的侍中官紧张也是在所难免,所以,上官桀也没有多想,就对张越道:“贤弟不必太过担心,今天陛下心情很不错,晚膳喝了两盅燕窝汤,还在后殿打了一圈太极拳,如今正在批阅奏疏……”
“劳烦兄长了……”张越连忙拜道:“愚弟不在宫中侍奉,陛下全靠兄长一人侍奉,愚弟确实有些惭愧啊!”
上官桀却只是呵呵的笑了笑。
张越却是问道:“对了,兄长,新侍中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吗?”
上官桀道:“太常卿选了几个候选,但陛下都不太满意……”
他看着张越,问道:“贤弟有合适人选吗?”
张越听着,神秘的笑笑,反问:“兄长可有推举的人选?这内举不避亲,兄长若有的话,愚弟一定支持!”
上官桀听着也笑了起来,摆摆手道:“啊呀,贤弟太看得起愚兄了!”
这侍中官的推荐,哪里轮的到他说话?
天子也不太可能因为他的推荐而选择用人。
不过,张越的这个态度让他很受用,于是,上官桀道:“愚兄听说,最近有些小人,意欲与侍中为难啊?”
“跳梁小丑而已!”张越低声道:“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这就好!”上官桀明智的中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贤弟!愚兄听闻贤弟与长孙以及故匈河将军赵公在着手准备为陛下御极临朝四十七周年献礼……”
“不知道,贤弟那边还要不要人?”
“兄长有人才要推荐?”张越笑着道:“只要是兄长推荐的,愚弟这边绝无意见……”
“哎呀,那里是什么人才啊!”上官桀压低了声音,道:“就是犬子安,纨绔无礼,不学无术,愚兄头疼不已啊!”
“匈河将军,素为我所敬,乃国之老将,愚兄就琢磨着,想让犬子到老将军门下学点东西,长点见识……以免将来,行差踏错啊!”
“这样啊……”张越道:“既然是兄长长子,那便请其明日来愚弟府邸拿名帖吧……”
“多谢贤弟!”上官桀连忙谢道。
对上官桀来说,能将自己的长子塞到那个‘为天子登基临朝四十七周年献礼’的工程里,就是最大的成功。
因为,这是一个极佳的露脸机会。
更是他给上官安准备的最好的仕途起点。
几乎没有更好的其他机会了。
张越这么给他面子,他当然也要有所回报了。更不提,上次长安伤寒疫情,他就是搭着张越的便车,狠狠的刷了一次声望和名声。
也是那一次奠定了他担任太仆的基础。
现在,太仆之位,对他来说,已经是十拿九稳。
连天子都已经暗示他,让他做好准备去太仆收拾烂摊子。
所以,稍稍的想了想,上官桀一跺脚,凑到张越耳边,道:“贤弟啊,愚兄多嘴提醒一下,不要忘记甘泉宫那边的出身……”
张越听着,有些不明所以。
甘泉宫指的是谁?张越心知肚明,无疑就是钩弋夫人赵婕妤。
但这位婕妤,有什么了不得的出身背景吗?
张越不是很明白,以他了解和印象来看,这位赵婕妤是赵国河间人,当初天子巡幸河间,随驾的一个方士告诉天子,他通过观察天象和星相,得知河间有美人,而且是一个有着特异之处的美人。
天子闻而心喜,于是派人去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美少女。
此女天生双拳紧闭,虽然十六七岁了,但依旧无法打开。
但神奇的是,见到天子后,天子伸手一掰就打开来了,手心紧紧握着一枚小玉钩。
这就是钩弋夫人的名号来历,在民间,更多人喜欢称其为拳夫人。
想到这里,张越忽然愣住了。
天生双拳紧闭?
这不是天生畸形?
但他见过钩弋夫人,其双手虽小,但也属于正常啊。
换而言之……张越抬起头,看着上官桀,发现对方正满脸微笑的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问题是……
当年的钩弋夫人,只是河间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
她和她的家人,是怎么和宫里面搭上线,合谋导演出这出戏码的呢?
张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有些不是很难理解。
他回溯的史料之中,对此的记述和描述也是相当简略,几乎是一笔略过。
连那位方士的名字,也没有记录。
这个疑问,让张越很难受,于是他凑到上官桀耳畔,低声请求道:“请兄长为我指点一二……”
上官桀看着张越,又看了看左右,直到确认没有人在盯着他,才压低声音,对张越道:“愚弟难道没有听说过,当初柏梁台灾的故事?”
“兄长是说……”张越目光怔怔:“夏侯?”
柏梁台灾,是夏侯始昌老先生这一生最大杰作和预言。
几乎堪称言出法随,说柏梁台要发生火灾,就真的发生火灾了。
简直神乎其神!
上官桀的意思,很明显,那位无名的,被史书和官方文牍忽略的‘望气士’不是方士,而是儒生,且是大名鼎鼎的公羊学派谶讳派领袖夏侯始昌!
仔细想想,似乎可以解释的通。
当今天子,早在元封封禅以后,就对术士方士们有些不太相信了。
但儒生们的灾异预言,却通过包装,成为了某种形式上的政治正确。
当今天子虽然不喜欢儒生胡乱讲灾异,但倘若是为他歌功颂德,为他举证统治合理性,他是会相信的。
所以,钩弋夫人的受宠,除了她本身确实漂亮有手段,运气也好,一下子就为天子生下皇子之外。
十之八九,还有金钱交易甚至是政治图谋在其中?
但问题是,夏侯始昌老先生是鲁国人,而且,这位老先生早就已经功成名就了,他怎么和河间的一个普通地主人家,撑死了是官宦人家的赵家搭上关系,并且甘愿为赵氏做这个事情?
要知道,这个事情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死全家的啊!
欺君之罪,谁敢马虎?
看着张越的疑惑,上官桀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当初,宫中有位黄门侍郎,姓赵名先,赵黄门死后葬于长安雍门外……”
“赵黄门在入宫前,在河间娶有一妻,生有两子一女……”
“入宫后,赵黄门曾经担任过柏梁台监……”
“据说这位赵黄门曾与某位大儒有旧,关系莫逆,引为知己……”
话都说到这里了,张越马上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低低的感慨一声:“原来如此啊!”
原本他还以为赵氏是吃错药了,甚至精神错乱了,才会做这种不智之举。
毕竟,得罪他这样的宠臣和幸贵,哪怕是钩弋夫人自己,恐怕也要衡量得失,权衡利弊。
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根本就是蓄谋已久。而自己,恐怕早就成了赵家的眼中钉了。
特别是这一次,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天子清查身边宦官。
说不定这其中就有赵家的朋友和故旧被连累了。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张越感慨着。
但……
那王家又是什么鬼?
张越挠了挠头,有些不是很清楚,王家和那位鄂邑主,掺和进来是为了什么?
只是单纯的利欲熏心?
但,知道了此事后,张越就知道,自己恐怕得调整一下部署和对策了。
卫皇后那边是不必去了。
哪怕卫皇后训诫了,赵家人也是不会听的。
在没有尝到苦头前,赵家人是肯定会顽抗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