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贯?”韩昭卿先是一脸错愕,再是怀疑,最后归于平静,但平静中带着些许嘲弄,些许鄙夷!
另一面,张左耀似乎却满不在乎,反而郑重其事的点头确认:“对,三万!”
两人商量的,便是今后若然贸易局稳定,那么将会上缴给刺史府的定额税赋,按常理本该韩昭卿开口,张左耀砍价,不过此刻却反了过来,一出口,张左耀将数额定在了三万贯,也就是说,今后每年,贸易局将以商税名义向刺史府上缴六万贯,这个数目显然高出韩昭卿心里的计算太多!
沉默半响,韩昭卿摇了摇头:“张都使,老夫不知道你打算弄到这些钱,不过,需提醒都使,秦州虽然稳定了年逾,然边境不安,百业待兴,太过压榨商旅,恐怕不合适的!毋中丞、韩尚书他们可不希望秦州出现变故!”
张左耀知道韩昭卿搬出几位大佬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怕自己收刮百姓,再次将秦州推入动荡之中,不过他却笑了起来:“呵呵,使君善意提点,左耀感激,不过,使君可曾见到左耀收刮过百姓?再者,左耀有自知之明,秦州本为在下立足之地,怎么可能自决河堤!”
韩昭卿自然同意张左耀的话,随后刚想说点什么,张左耀却没给机会,只抛出一句诱饵:“其实,咱们秦州是有钱的!!”
“嗯?”果然,这话吊起了韩昭卿的胃口!
随后,张左耀徐徐道来:“使君也知道,秦州相比蜀地,相比中原,算是苦寒之地,而相比再往西北走廊的其他诸州又算是个地润物杰的好地方。所以,每逢战乱,一路通商去往西北的商家大多都会驻留秦州,以观局势,若是稳定,他们会从开贸易,若是动乱,他们会撤回中原或蜀地。”
“而前些年,显然秦州并不适合经商,商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早已不复当年的景象,然而,既然有先例,就证明此事可以有作为。关键,在于方式和方法而已!”
“说得比唱的好听!”韩昭卿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当然沉稳的他也只是心里想想,嘴上,他却询问:“听都使此言,必有良策?”
“良策?”张左耀一听有些郁闷,摇摇头:“我能有什么良策!我只是觉得可行便去做而已,据前些日子各县的报备看,此刻引导商客回流秦州,正是时机!”
“哦?何以见得?”各县报备的东西,韩昭卿自然清楚,而张左耀能探知,他也并不意外,但他看不出这张左耀所谓的时机在哪里。
张左耀似乎没打算瞒什么,张口就来:“没错,上半年秦州商赋一万贯,不多,也不少,但是关键在于,比较来看,与去岁同比,却是增加了六成!再与秦州近邻成州相佐,这个增长,是成州数据的三倍,这些都说明什么?韩刺史定然能够清楚!”
什么同比环比,韩昭卿听得迷糊,不过这却并不影响他理解张左耀的话,这些能说明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作为河西走廊东部中心区,商人们对他还是有着一定的倾向性,大部分恢复商贸的商客,都会将买卖首先在秦州恢复起来,如此一来,秦州府收取的商税也就比其他地方恢复得快。
“所以,贸易局当前最大的任务,便是通过比刺史府更有效的方法引导商客们恢复买卖经营!”
“如何更有效?降低税赋不可行,买卖恢复,秦州也无法维系!广开商路……难怪!!原来如此!!可是……!”韩昭卿性子中庸一些,不过却不是死脑经,显然联系起宕州开商,他便清楚了张左耀的思量!不过他却任然有疑惑,而且是大大的疑惑,更不知为何,说到可是,他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贸易局的事情大致没了变化,随后的谈话里,韩昭卿主动将话题牵引向了别处,两人聊聊陇州兵事,聊聊京城动向,又说了一些琐事,这便到了晌午,张左耀起身告辞,韩昭卿客气一句,也没强留,显然大家都有意保持现在若近若离的态度。
回到住所的张左耀想先睡个大头觉,不过,显然这个东西太奢侈,还没进屋,他就看见一个人立于高墙大门外,低着头,捂着双手,显然等候许久了。
“龙四?”
“见过都使!”微微立身,来人迎上前拘礼问安,不是别人,自然便是上邽县令龙顺,龙老四!
偏偏头,张左耀有些尴尬的笑了一声,从前线回来他没通知谁,而一回来他又就忙着安排宕州苏岩家的人,而后又是会晤韩刺史,倒是一时忘记了这个上邽的主事之人:“呵呵,来,进屋说!”
或许因为尴尬,张左耀主动揽了一下龙老四的肩膀,希望亲昵一些,他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有些勾肩搭背不成体统的嫌疑。还好,说起来本就是无心之举,,张左耀身边又只有亲卫,更是粗人,一切显的非常自然,非常随和。只有一人,对此心绪起伏不定,那便是龙顺自己。
龙顺从代职县令那天起就有策略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当初从张左耀对待“傻九杀人案”的态度看,龙顺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个县令,至少不可怠慢百姓,所以,别的不行,有一样龙顺做得很好,他一直坚持每日到县衙当值,风雨无阻!也因他的坚持,上邽县百姓渐渐发现,但凡有什么事情告到县衙,县令总能第一时间处理,且不论能耐如何,这份“热心”,在这世道,在百姓眼里,足以称谓了!
其实,龙顺的想法比较简单,他不是什么大智慧之人,上邽县令一职,也不是他争取的,而是张左耀当初随手扔给他的,他知道这是机会的同时,却更明白这个事情的偶然性,所以,他从来都提醒自己,自己并不是雄武军体系的核心,他没那个才华吸引别人!他也想过站到刺史府一方,不过仔细一想,节度府和刺史府若惊若离,自己的投诚未必有意义不说,却会让两方都认定自己是个反复小人……后来想通了这些,他才坚定自己要死心塌地的跟着节度府走,这也便是他坚持的动力。
可惜,他的表现张左耀没能看到,因为他在前线!直到今天一早,一如既往到衙门值守的龙顺突然听到县丞禀报,说是他一个相熟的亲戚在城门当值,应该是看到了张左耀回上邽县城!
龙顺顾不得疑惑张左耀为什么不通知他,只安排三班衙役打扫院落,命令属下整理文案,而后盼着张左耀光临检查。然而,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下,从手下寻到张作耀,至听闻张作耀已从刺史府出门,他都没有接到什么指示,他立马明白了,张左耀压根就没有到他那里的想法。怎么办,都使不来,自己去呗,于是龙顺忐忑不安的直奔张左耀的老住所而去,或许走的匆忙了,他到了,一问才知,张作耀都没还没回到地方,他却先到了。
“哎!”深深叹息,龙顺郁闷的想到自己与上司太疏远了。愁眉苦脸,一身疲倦,这便是张作耀见到的龙顺,以至于让张左耀以为,他在这里等了好久,都等累了,这才有了勾肩搭背的一幕出现。
而正是这个显得唐突且虚伪的小小亲昵动作,在龙顺眼里,却有了更多的意味:“他重视我的,他愿意亲近我的!”
想法暧mei了些,不知张左耀知道会不会吐,不过,这些却是龙顺心里的真实写照,只一瞬间失落感全部可以扔到了九霄云外,就像人生从此刻一切都能变得美好起来一样,嗨,谁知道呢,思绪这东西,本来就难以让人琢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方式触动下,他就会变了味道。
“上月衙役办差一十五起,琐事无计!衙门受理告诉六起,分别为王六耕具失窃案。李四媳妇…….!”
“好,你做得不错的!说说其他的吧!”
“其他?额,县城南城墙西段有些破败,我着人从府库支取了三百贯准备修葺……!”
进了屋子,有一搭没一搭,张左耀听着龙老四的工作报告,不过越听,张左耀越不仔细,甚至有些走神,不是他糊涂了,而是他也有些意外,他当初只觉得龙老四还算不错,没想到,这个人是真不错,从他禀报的事情看,有大有小,有正事有琐事,但无论大小事,来龙去脉,细枝末节他都清清楚楚,显然,这些日子,人家是亲力亲为的当这个县令的,做事极为认真!
“龙顺!”
“属下在!”
“你很好!上邽民事交给你,我很欣慰!”
“这……!”
“我很高兴咱们当初有缘相遇于县衙大院!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太多人都是这么干的,我当初只希望你能顾及乡里,不要下手太早,我实话告诉你,县丞每月都有书信通往前线我的大营的,而县丞身边,又有县慰府侍卫安插监视的,这是常例,我也懂得的!”
“……!”
咚!咚!咚!
嘎吱!!!
聊得正有意思,亲卫推门而入,手里攥着几封书信,一个木匣!信可能是前线各将领的,木匣,则可能是白波、任福,或者关鸿三人之中的一人送来的,装着正规军报!
看张左耀忙,龙顺识趣的告退了,出了门,侍卫们都发现,脸上早先的愁容不见了,有的却是嘴角的银钩!
而龙顺走后,天色渐晚,张左耀的小屋子点起了灯!侍卫们也习惯了,一般,小屋的灯会一直亮着,直到夜变得很深,很深。而侍卫自己,有的来回巡视,有的照看马匹,有的远远观察屋子,倾听内里的动静,只要张左耀呼唤,他们便知道,有信函或者军机需要送出,如果后半夜之前还没有,他们才可以交接给下一波值岗亲卫军袍泽!
“来人!备马!我要出城!”侍卫正胡乱回想着自己的工作,动静便来了,只听张左耀用指头磕了书桌,口里呼唤着,而后,他又多了一句让侍卫紧张的话语:“怎么说动手就动手,这打起来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