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蜀军大营.
“张家真这么厉害?”张左耀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白波。
而白波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是张家传信不差,那这局面可就大不一样了!”
张家,指的自然是秦州张氏,就在早晨,一个手持雄武军关防印信,自称张家管家的老伯主动寻到了蜀军大营,指明要见张左耀,本来张左耀只当一个小小的拜会而已,结果,张家管家透露的信息却让张左耀大吃一惊。
张家管家首先告知了张左耀张家在雄武军军中的地位,而从军力布置对比自己的信息看,张左耀有七成把握这些都是真的。
其二,张管家道出了张家阿郎对于蜀军入秦州的想法――他们即不支持也不反对。
最后,张管家留下一句张家阿郎想见张左耀一面,便离去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张家想要什么?张左耀最关心的问题,人家却只字未提。
“那去会会他们?”张左耀想想都觉得郁闷,可是,又不能不重视。
……
十月初九。
上邽县西山,其实并不是山名,而是指上邽县通往麦积途中的一片山林;
“这里雄武军很少活动吧!”远远望着西山一座低矮的无名山头,张左耀开口询问,他还是决定去见见这个张家阿郎,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想法。而具体的联络他则没有参与,都是白波安排的。
白波点点头:“或许土地不好,所以这里没什么人住,雄武军自然也不太理会这些地方的。”
“那是不是他们?”一边在山涧的小道行走着,张左耀依稀看见了那个山头有人活动。
“是他们!”白波肯定的回答,完了又补充到:“旅帅放心,二豹已经探查过了,没什么危险!”
低矮的小陂上风有些大,一小撮柏松表露着旧年的苍绿;柏松下,一个裹衣奴仆牵着一匹西凉高头马就那么静静等待着,而马前不远,一个苍鬓老者迎风负手而立,他的衣角伴着白尽了的束发微微随风摇摆,目光远投,似乎在眺望什么。
渐行渐近,张左耀细细品味着这幅画卷,一边讪笑者,一边不由暗自嘟囔:“靠,难不成要渡劫了?”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轻松自在,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为了这次会面,地点时间的磋商,掩人耳目的安排,前哨暗探的布防,耗费的经历不是一点半点。当然,这些都已经不需要当事者去完成了。
“张施主?”别说,离得更近了,灰白松袍娥眉长须,加上和善的笑容和苍粗的声喉,老者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老者对张左耀的称呼似乎有些奇特。
“张公信佛?”一愣神间,张左耀脱口而出。
却不想,老者先是微微错愕,随后微笑着摇摇头:“不信!”
“额……!”
正在张左耀一时无语时,对方牵马的仆人突然转身离去,总算找到了台阶,他回头对白波三儿点点头,示意他们也回避一下。
不一会,小陂上只剩下柏松和清风,和第一次见面的一老一少;而后,离开的人们发现,这两人先是指着远方的景物说道了一会,渐渐的畅谈开来,半个时辰过去,似乎情况变得有趣起来,他们时而争论,时而沉默,时而谈笑风声,时而又面红耳赤……
“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此刻谈什么仙风道骨,老者肆无忌惮的笑着,而笑意里,却满怀着悲痛和苦涩,态度和情绪的变化同前根本就是两个人。
老者身前,撩开裤头坐于突石上的张左耀有些疑惑:“张公,没想到什么?”
就在刚才,谈话从询问张左耀是否知道归义军开始,张左耀则老实回答除了张家管家告知的,他并不是很清楚,随后,老者说起了西凉,谈到了那里的汉民多数信佛,张左耀倒是很想说点什么菩提树之类的话,可最后又怕班门弄斧了,于是,他谈起了丝绸,谈起了瓷器,没想到这到打开了老人的话匣子,最后,他们聊起了西域的柴米油盐,聊起天可汗,聊起了大唐,聊起了西海归心的盛世,聊起了现在的吐蕃回鹘。
“不怕得罪人,实话说,吾本以为张将军是武夫,现在看来,不仅是个将军,还是个通天下事的贤者,没想到,确实没想到啊……!”老者话里话外,显露的,是一种欣赏,是种敬佩。
丝绸之路的基本常识,张左耀知道不少,关于西域的经济文化,张左耀也了解一些,但是,若说成是学识?通天下事?这话讲来就让张左耀脸红不已了:“张公过誉了,当不得,当不得的!”
“什么当得当不得?”对于张左耀的心虚,老者却摇摇头不认可:“算来,我也认识无数的刺史明府,但对于西州诸事,识一二者有,如张将军般博通者,却是无一人!”
其实,老者的话,虽然不全对,但也没有说错,受到地理通讯的限制,古人很难全面的了解遥远西域的全貌,而张左耀则不同,作为现代社会全面型人才培养出来的废柴蝼蚁,虽然不精,但他确确实实是全知型的,也就是说,他所谓的常识汇聚起来,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地点出现,那其实就是学识,尽管他自己不认可。
“是的,张家致力于闯开西塞的局面,一开始,就是为了祖辈留下的遗言,张家的荣耀,张家人的使命都系于此!”恭维过后,老者又一次说起了张家:“当然,也如你所言,能够支撑这一切如此长久的运转下来的,就是那些不起眼的柴米油盐,张家养兵同吐蕃回鹘战了又战,却也从来没有断过贩商出关!”
“我的家乡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而意识到能力大了,也有勇气和良心去承担这份责任的人,就值得人们去尊敬!”说着,张左耀对老者深深一鞠,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崇敬。
前面说过,张家手控雄武军二万余人的军队,然而,他们却在秦州以外声名不显,这,并不是因为张家的军队窝囊,而是因为他们的军队,全身心的,都投入到了边镇的战斗中,他们的名声,显露在凉州吐蕃的军队里,显露在北方回鹘的百姓间,当然,为了回避来自朝廷暗算,这份名声,仅仅只是传颂雄武军之名。
如老者所言,这持续百年的战斗是为了那柴米油盐之利,但同时却不仅仅为了一个利,它也是为了张家的荣耀,也是为了汉唐西域的尊严。
显然,在这个时代里,前者是被人摒弃的,而后者却又是不切实际的,这个人,当然不包括张左耀,在他看来,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张家做了,虽然做得也许不算好,但因为做了,他们就不是空想家,没有成功,但他们也没有失败,所以,他们也不是失败者。凭此两点,他们,担得起张左耀这一拜;
仙风道骨的张家老人没有拦下张左耀的鞠躬,他只这么静静的立着,眺望远处的山林,但只一瞬间,润湿的双眼,松散的眉宇,似乎都表现着,这几代人的汗水,自己几十年来的艰辛困苦都拥了上来,又只因一句话,便吹散在这十月的冷风里,人,是十分需要被人理解的,这能让人心敞亮。
沉默良久,总算回过神来,其实本来说起张家过往,老者是想让张左耀相信自己的诚意,却不想有了以外的收获,于是他开口询问起来:“好了,废话说了那么多,还是谈正事,说说张将军的打算吧!蜀军到底打算呆多久?”
“啊?”张左耀这下有些错愕,这本来是他来见张家阿郎的唯一原因,他要知道张家对蜀军入秦有何想法,毕竟现在看来,张家对秦州无论民间还是军队的影响力,都远远超过旁观着所认知的程度。
“张管家没说吗?对于蜀军入秦州,张家即不支持也不反对!”老者说这,捋一捋自己的长胡子,眯眼望向了张左耀:“当然,对于张将军入秦州,张家倒是十分赞同的!”
张左耀低下了头沉默了,这是什么意思?说客?要自己降唐?
“呵呵,将军误会了!”似乎也意思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张老伯又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张将军带兵入秦,张家的想法,有些松动!”
‘原来是这样,因为我,这事可以商量!’张左耀心理嘀咕,还真是个人精,刚才情绪波动,在正式谈判里,能被如此快速的撇到一旁。想了想,张左耀问起雄武军节度使一边的态度:“那么,张延郎节度使怎么办?”
“他?”老伯微微一笑:“张都使家在洛阳,现在凤州归蜀,连封家书都难写啊!再说,秦州商赋很高,张都使也不愿意打仗的。毕竟柴米油盐也很贵的!”
“哦?”张左耀虽然略为惊讶,却也很快平复,私兵,这个慌乱的时代里,处处皆是,若真论起来,自己的特旅有半响为自己出,那也有募养私兵之嫌,而看天下军阀,张家的规模并不算太大,或许是他们不愿意太大而已,但实际控制力,他们已经一点不小了,秦州柴米贵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包括张延郎那一部分的雄武军,张家都有供给,离开张家的支持,张延郎也很难立足秦州,他唯一的出路,只在回到中原。
当然,这要看蜀军是否放行,也要看张延郎的意志又有多坚定,他是否愿意放弃秦州的军权,也要看他是否有能力应付中原朝廷的责难……总之,这牵扯的面,太广了,张左耀一时间,根本无法分析;
张左耀嘛,习惯了不知道的就问,不然嘴长来干嘛,于是他很慎重的开了口:“张公,可否交个底,张家到底可以付出多少?张家又想从蜀地要来什么?我,一个小小的前线将军,又能给张家什么东西来换取秦州这么大一个功劳?”
“好!坦诚之人!”在这种谈判里,似乎总是有太多的答非所问,张老伯此刻就是这样,还好,他还略加解释了一下,但随后,他又买起了关子:“呵呵,其实,张家所要并不多,无外乎关于维持张家的地位!无外乎军权的交接!无外乎蜀国对吐蕃回鹘的态度!至于将军之担忧,张家所需,不也要在事成之后才能索要吗?那个时候,难道将军还是个前线将军?不能吧!”
“这…...!”不可否认,一万大军迫降秦州这样巨大的诱惑下,是个人都回动心,或许会立马答应,然而,张左耀却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张家索要空头支票,若是填上数字取不出钱,自己也许未必比现在好过,所以,他不得不慎重。